景帝问：“竟有此事？！”
芙蕖回答：“回禀陛下，千真万确。卫大人为了逼迫月儿签婚书，不仅这般对待奴婢，还让身怀有孕的柳姨娘跪在雨里冷硬的地面上好几个时辰。卫大人身居官位，却做出此等心狠手辣之事，月儿她怎么会不怕？她想要离开卫家，不过是想安生地活着罢了！”
无论是对于书中的哪个卫邀月，还是现在的卫邀月来说。卫家都是一个暗无天日的魔窟。
那个所谓的“父亲”，就是万恶之源。好色无德，唯利是图，从未真心疼爱过他的孩子。
人生是海阔天空，是浩瀚江海，卫邀月若想要任意纵横，必须要完全挣脱开卫家这个束缚。
她对景帝诚恳道：“臣女自降世以来，二十年间，从未得卫侍郎一丝关怀。身为父亲，他从不曾抱我一次，哄我一次，也不曾像寻常人家的父女那般促膝而谈，互诉衷肠。故而，臣女虽是卫家女，实则，却并未得到过卫家女应得的对待。既然卫大人从不将我视为女儿，又有什么舍不得我离开卫家？”
卫延宗不是因为舍不得这个女儿，而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罢了。
卫邀月当着众人和景帝的面，揭穿他的种种恶行，又公然断绝父女关系，这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并且，一旦景帝同意，他就真的再也不能拿父亲的身份再去压制卫邀月，这个耻辱，他就只能咽下去。
卫延宗突然强行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声情并茂地演了起来：“陛下啊！老臣冤枉！老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卫家的和睦啊！当年，夫人沈氏助我与微末，此番恩情，老臣至死不能忘怀。可是后来，爱妾楚氏突然身怀有孕，老臣也不能不管。楚氏入府，夫人大怒。眼看着她们势成水火，老夫只能在其中做出一个选择。邀月，她毕竟是庶出，其母出身又是酒家女，自然无法与嫡出相比。为消夫人怒气，也为了公平嫡庶尊卑，老夫只能委屈一下邀月。若不是如此，怕是夫人沈氏早就容不得她了！”
卫邀月忍不住笑了：“卫大人这么说，好像苛待我，反倒是为了我好了？”
卫延宗假惺惺道：“邀月莫怪为父，要怪，只怪你是庶出。”
“庶出”
卫邀月忍这个词忍了太久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屡屡因为庶出的身份被轻贱、被讥笑。
可是她向来没明白，庶出，到底是谁的错？
“庶出，庶出，庶出。有完没完？卫延宗，你是不是脑子有泡？我是庶出，是因为谁啊？要不是你要娶小三回家，会有我这个庶出女？你这么看不起庶出，你别娶妾啊，有妾自然就会有庶出啊！”
卫延宗被冷不丁骂懵了：“陛陛下，您听听这孩子，当真是疯了！竟敢当着圣颜口出狂言，大逆不道！”
卫邀月狂傲地扯了扯嘴角：“大逆不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我骂你，算是替天行道！你用不着拿陛下来吓唬我。我不仅要当着陛下的面说，我今日，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你们这些王公大臣、皇亲国戚的面问一问，庶出既然低贱，那我们这些庶子庶女，是从哪来的？！”
满座戚戚耳语，无人回答。
只有延坦大喊：“人，自然都是父母生养的！”
卫邀月道：“说得好。既然都是父亲的种，为什么却有嫡庶之分呢？因为你们男人，贪心又好色，娶一个不够，还要娶两个娶三个四个，一百个都不嫌多。纳妾的时候，你们兴高采烈，脱衣服的时候比谁都积极，有了孩子了，你们却高高在上的说一句——庶出低贱。低贱的，到底是谁啊！？”
“放肆！”丞相金川拍案道：“卫邀月，你知你在说什么？当着陛下的面，你这是在讽刺皇室吗？！”
卫邀月凛然无畏：“谁瞧不起庶出我就讽刺谁。可是很搞笑啊。要论庶出，那么众多皇子公主都是庶出，怎么他们走在大街上，就没有人敢讥笑他们？反而恨不得上去给他们磕头侍奉？一个一个，如同哈巴狗一般？”
金川道：“废话，天皇贵胄，谁人敢不崇敬？”
卫邀月的三观与这里完全不合。
她只觉得可笑，可笑得令人反胃。
“人若以出身划分三六九等，则否定了努力的意义，世间诸多有才志士只因出身低微便如宝玉蒙尘、沧海遗珠，则是国之损失。如今臣女想要的，只是一个可以恣意施展自己的大千世界，不愿再被拘束于卫家一方小小的天地。望陛下成全！”
景帝没有因为卫邀月刚才的话生气。
他有点被这个小女娘的勇气所撼动。
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那番话来，需要巨大的勇气。景帝突然想起了一位故人，心里一阵心酸。
“卫娘子，你若想施展才华，朕可以在宫中给你寻一个职位。卫府那边，朕也可以下旨，不允许卫家任何人再轻蔑于你。如何？”
说来说去，还是不同意她断绝于卫家的关系。
她终究是无法凭一己之力撼动这个世界的桎梏。卫邀月一言不发，失落地垂下头来。
“陛下！”贺兰枭不知刚才是去了哪里一趟，这会儿突然从一旁冒出来，手里还端着十几个折子。
他上前，跪在卫邀月的身旁，对景帝道：“陛下。臣手中还有些东西想要呈上。望陛下看过之后，再做决断。”
这是卫邀月第一次见到贺兰枭给别人下跪。
他是景帝最爱重的亲信，亦臣亦子，可持剑上殿，入朝不趋。可是这一次，他是为了卫邀月而跪。
他想要平等地陪伴在卫邀月的身边，想要与她分担一切苦难，解决一切困境。
贺兰枭温软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低声道：“有我，别怕。”
景帝一封一封，仔细地看着那些奏折。越看，整个人越是怒不可遏地发抖起来。
他将一沓奏折扔到卫延宗的脸上，大怒道：“卫延宗你自己给朕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