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偏院,百花阁中,花团锦簇,阵阵花香扑鼻。
宫女碧落持灯而入,将手中的热羹放在床榻旁的矮几上。虽已侍奉了这女子数日,每每看到她那张扭曲的脸,还是有些难以直视。
“娘娘,起来用膳了。”
姚菀月半梦半醒间,恍如隔世,她有多久没有被人侍奉过了,起初的不甘,愤怒,现在早已变得如同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一丝浪花。
“不用你…侍奉。”她只想临死前守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娘娘,章公公特意交代奴婢,这桂花藕粉羹是娘娘最爱吃的。”
碧落将她扶坐起身,端起那碗冒着氲气的藕粉羹,轻轻舀了一勺,递到她依旧干涩的唇边。
这些时日,她极少吃东西,偶尔端上些糕点她会吃上一口,其他时间滴水不沾,碧落明白,她是不想再像之前那样示人。
那日小太监将她从冷宫抬到这百花阁,是碧落足足换了三桶浴水,才将她一身污秽清洗干净。原本打结的头发,也在她执意要求下全部剪去,只留一寸灰白。
颜恒私下来过一次,待看清她的惨状,不知如何面对,便又悄悄离去,为她留下一丝仅有的颜面。
姚菀月嗅到那熟悉的甜香,忍不住张口抿了一下,甜蜜的味道伴随唾液顺着喉咙滑下,仿佛回到她怀着孩儿的时候。
初为人母的喜悦之情丝丝萦绕心头,孕后期时她时常反胃烧心,什么都吃不下,太医便开了这食补的方子,她日日都要吃上两碗,夜夜半躺着才能入眠,母亲借机入宫陪了她两日,母女二人开心的说着体己话。
“母亲,女儿总觉得是个小子,这脚可有劲儿了,常常踢的我直不起腰来。”
“呵呵,娘怀你的时候,你也是这般,踢得我呀,直不起腰呢。”
“真的吗?女儿也好,只要健健康康的,怎么着都成。”
“月儿,娘听说,这宫里夭折了好几个孩子,你可得仔细些,旁人给的东西可不能乱吃,自己宫里的人也得防着些。”
“知道了娘。”
没想到母亲一语成谶,千防万防生产那日还是遭了秦容的毒手。
姚菀月缓缓躺了回去,碧落见她只抿了一口,无奈的将薄被替她盖上,端着那碗桂花藕粉羹出了阁楼。
章锐见她又原封不动的端了回来,叹息一声,步履艰难的回了乾清宫。
颜恒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皱眉问道:“还是不吃吗?”
章锐缓缓点了点头,若是仇恨都无法唤醒一个人求生的欲望,那这人,只怕已经离死不远了。
颜恒放下手中的朱笔,瞧着他像是比自己还难过,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她这是一心求死吗?”
“陛下,哀莫大于心死,静妃娘娘,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章锐眼中噙满了泪水,这宫里静妃是除了颜恒以外,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他实在不忍心,看她这样折磨自己。
“陛下,若是可以,能不能将娘娘送出宫去…”在这伤心之地,回想起来的也都是些伤心的事,若是换个地方,或许就能好起来呢?
颜恒沉吟片刻,倒是想了个妥当的去处。
第二日,静妃薨逝,悄然无声。
秦容得到消息后,嗤之以鼻,算她自己识相,不然等她出去,还得脏了自己的手。
两日后,药谷中来一个四肢筋断,双眼紧闭的妇人。
苏巧巧挺着四个月大的肚子在一旁帮忙喂药。
“神医,这女子的眼睛…可还能看见?”
叶怀之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球,拂须笑道:“无妨,只是伤了眼皮,切开便好。”
桃花惊悚的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
“小姐,我们还是离她远一点吧,你怀着身子,若是被她伤了怎么得了。”
苏巧巧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无事,她也是病人,我们在此已多有打扰,帮忙也是应该的。”
当天下午,叶神医便将麻沸散喂她喝下,待药效发作,持刀干净利落的将那皮肉割开,看了看有些昏黄的眼球,确定无碍后,替她缝合好伤口,缠上纱布,命一旁的小药童仔细照看着。
待姚菀月清醒时,就觉得眼睛万分刺痛,她刚想抬腕触碰,就被一只柔弱无骨的手给拉住了。
“夫人莫动,刚刚缝好的伤口,莫要裂开了。”一道温润的女子声音传来,她不禁安下心。
“这是…哪里?”
“这里是药谷,前日夫人被送来医治,神医亲自为夫人下的刀,还说过不了个把月,您就能重见天日了。”
“重见…天日?”她真的还能重见天日吗?
瞧着她一脸难以置信,苏巧巧握着她早已变形的手指,轻轻按摩。
“神医还说,您的筋脉可以重新接上,如果修养得好,有朝一日说不定能够有些力气自己吃饭呢。”
姚菀月心下一惊,想要抬腕却碰上了一处柔软。
苏巧巧的肚子被她轻轻撞了一下,突然觉得肚子里的孩子动了,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胎动,也顾不得那妇人的手还僵在那里,环抱着自己的腹部,欣然落泪。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姚菀月的胳膊上,她浑身一颤,“你…”
“让夫人见笑了,我初为人母,第一次感受到它,倒有些手足无措了。”苏巧巧拂去眼中的泪水,抱歉的说道。
初为人母…
她也有过,这般欣喜。
“我…可以…摸摸它吗?”
“当然。”苏巧巧十分欢喜有人愿意同她一起感受这份喜悦。
她握住那形如枯骨的手腕,贴上自己的腹部,柔软的触感从腕上直达心底,腹中的胎儿调皮的从她们手间划过,那令人颤抖又熟悉的感觉,唤醒了姚菀月灵魂深处的记忆。
“陛下,它又踢我呢,您看。”
“如此调皮,定是随朕。”
想必那时,颜恒也是欢喜的吧。
姚菀月干涩的眼中流出血水,浸湿了眼前的纱布,苏巧巧慌忙起身,叫来叶怀之。
叶怀之叮嘱她莫要睁眼,拆开纱布看了看,又小心翼翼的重新换了新的给她裹上。
“夫人,泪水侵蚀伤口,会引发感染,这几日还是静养为好。”
苏巧巧站在一旁一脸自责,都怪她想要分享自己的欢喜,却忘了她是个刚刚缝好伤口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