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的西南角,有一处占地宽广的偌大庭院,院门上挂着“余庆堂”的招牌。
院子的前后大门,左右角门大开,来来往往商贾、小厮打扮的人进出不停,一副繁忙景象。
院中某处屋内,出奇地安静。
一名留着浓须的半百老人焦躁地踱着步,不是望向门外。
哒哒哒……
有小厮急匆匆走了进来:“三掌柜,打探到少主人的踪迹了。”
被称作三掌柜的半百老人脚步应声停下,三两步来到了小厮面前:“怎么样,是在杭州驿馆,还是府衙?”
“都不是。”小厮摇了摇头:“少主人去了余庆客栈。”
闻言,三掌柜老连一滞,旋即绽放出浓浓的喜意:“少主人没有住在驿馆和府衙,而是选择了我余庆堂的产业?”
“太好了,老天有眼啊,少主人此番举动,正是向我们说明,这内库、余庆堂,他是收定了!”
说着,三掌柜朝着屋内的神龛深深叩拜,老泪纵横:“主人啊,天可怜见,我们余庆堂勉力支撑内库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它真正的继承人!”
神龛内放着一枚擦得干干净净的牌位,上书“叶讳恩主之位”。
三掌柜直起身子,看向小厮:“前头带路,老夫这就要去见小主人!”
小厮恭声称是,带着三掌柜出了院子。
才出门,就见一名穿着锦袍,面容阴翳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三掌柜这是要去哪儿?”
“织造大人。”三掌柜恭敬地朝男子行了一礼,开口道:“有一笔比较急的生意,得去盯着点。”
“是去盯着生意,还是急着找人啊?”
中年男子眯了眯眼,双手拢袖站到了三掌柜面前:“本官忝为杭州织造,奉命看着你余庆堂为我大庆内库做事,可不能放任三掌柜做错了事。”
“三掌柜,庆余堂当年站错了队,全员被软禁在了京都,你们余庆堂千万别重蹈覆辙。”
中年男子声音沙哑,给人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三掌柜连连拱手,点头道:“是,是是是,余庆堂一心为朝廷、为内库做事,不会犯糊涂。”
“是吗?”中年男子嗤笑一声:“三掌柜敢对着屋内那块牌位发誓?”
三掌柜怔了怔,没有说话。
中年男子笑笑:“本官也不为难三掌柜了,范闲在杭州的这段日子,你好好在这余庆堂中呆着,别去见他,否则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可不敢保证。”
“毕竟……你余庆堂还背着一桩人命官司。”
说着,中年男子捋了捋袖袍,施施然离去。
三掌柜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他背在身后的手指以奇特的间隔动着。
那小厮看得真切,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走出了余庆堂。
而此时,范闲正在客栈前院,最高的包厢内饮酒吃菜,叶仁作陪,高达则负责看守卢正浩。
“大人,这余庆客栈有何讲究?”王启年坐在边上,一脸的疑惑。
“来之前没看完卷宗?”范闲瞥了王启年一眼:“当年内库被收缴之后,老娘的人手分成了两派,死忠派和务实派。”
“死忠派成立了庆余堂,被朝廷打压,尽数被圈禁在了京都,只余教课授徒,不许再亲自做生意。”
“而务实派则屈服于朝廷,成立了余庆堂与朝廷一同负责内库,虽然没有管理权,但内库的各项技术、基层工作都离不开这余庆堂,余庆堂也因此慢慢坐大,在苏杭之地多了不少产业,这余庆客栈便是其一。”
“原来如此。”王启年恍然大悟,旋即道:“那大人是要拿这余庆堂开刀了?”
范闲抖了抖筷子:“开刀,开什么刀?”
王启年一怔。
却听范闲道:“余庆堂只是为了保住内库不被长公主之流搞砸,委身于敌罢了,我这次要接掌内库,少不了他们的帮忙,为何要拿他们开刀。”
王启年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范闲的意思,讪讪地笑笑。
便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值守的侍卫的声音:“大人,漕运御史刘大人求见。”
漕运御史?
范闲略一思索,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面孔来。
先前在京都,对秦家和韩志维动手的时候,林若甫的一位门生刘宪,曾帮自己说话,父亲还专门对自己说过此人,称此人是林相门生中最能干的一位,在太后寿宴后调任了杭州漕运御史,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
“请刘大人进来。”
范闲吩咐了一声。
包厢的门被推开,身着官袍的刘宪带着风踏入包厢,与在京都时相比,他面容黝黑了些,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又有上升。
范闲客气地邀请他坐下:“先前在码头,好像未曾见到刘大人?”
刘宪随意地笑笑,一边不拘束地吃着东西,一边道:“那些个繁文缛节我一向不参与,当时我正在城北的支流疏通河道。”
往嘴里塞了几口吃的后,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向范闲:“恩师要我在杭州尽量帮着你点,有用得着的地方就开口。”
范闲接过书信扫了一眼,是林若甫的笔迹,称刘宪是自己最信得过的门生之一,能力不错,可以差遣。
他收起书信,朝着刘宪笑道:“刘大人这性格,与一般官员还真是大相径庭。”
“哪里。”刘宪摆了摆手,擦着嘴角的菜汁道:“在京都时,我也得守着那些陈腐的规矩,来了杭州,我这漕运御史直接对京都负责,天高皇帝远,倒是释放了天性,还是这种直来直去的风格适合我。”
范闲点了点头。
在京都时,但听刘宪在朝堂上对秦家和韩志维那毫不留情的批驳,就能看出来此人的性情。
刘宪继续大口吃着菜,含糊不清地问道:“我听说小范大人抓了卢正浩?”
范闲点点头:“的确,现在就在客栈押着。”
“嘿!”
刘宪笑了一声,灌了一口汤咽下菜,挑眉看向范闲:“在京都时就与小范大人一同对付过秦家,没成想到了杭州,又得齐心协力朝秦家出手,小范大人对秦家,真可谓是除之而后快啊。”
这话却让范闲一头雾水:“抓卢正浩与秦家有何关系?”
“小范大人不知道?”
刘宪惊异地看了一眼范闲,解释道:“卢正浩他老子是泉州水师副总督卢养元,泉州水师一共三位副总督,就这位卢副督和总督走得最近,几乎都要穿一条裤子了。”
“而泉州水师总督是秦家在南方最忠实的狗,小范大人你说,你抓了卢正浩,难道不是要对秦家下手?”
范闲皱眉听着,逐渐理清了这其中的关系。
他不禁摇头苦笑道:“我这次,还真没这个意思。”
刘宪摇摇头:“不管有没有,小范大人既然已经把事情做了,其他人都会像我一样,合理猜测大人就是要对秦家动手,就算大人解释也没用了。”
“在下官看来,这事你也没必要解释。”
刘宪说着,伸了伸懒腰,冷笑道:“下官做了这半年的漕运御史,看的清清楚楚,泉、阳、苏、杭四州的水师,都已经烂成了泥潭,尤其是泉、阳二州,水师几乎是秦家的私产了。”
“无论是从国法还是个人恩怨上来说,小范大人只怕都得动一动卢家,动一动泉州水师。”
听到这话,范闲面色却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定定地看着刘宪,直到看得后者有些不自在了,才缓缓开口道:“我算是明白了,刘大人这是给范闲挖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