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泣喝了几口茶,漫不经心的问道:“皇后和傀儡宫交易的事你不和你父王说吗?”
赵卿言脸上笑意收了起来,淡淡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解决,尽量让他们少知道一点吧。父王也不会愿意我与江湖势力牵扯太多的。”
吕泣算了算:“傀儡宫、皇后、还有个夏芃,你的事还真不少。”
赵卿言头痛道:“说的是啊,我实在没耐心陪夏芃玩他的抓捕游戏了。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抓着我不放?”
吕泣笑问道:“夏芃去风云轩查咱俩档案的事你也知道了吧?如你所愿了。”
赵卿言捏着眉心:“如什么愿啊,他还查二哥来着呢,只不过风云轩里二哥的消息本来也不多,查了等于没查就是了。”
吕泣愣道:“你二哥?他查赵柏翼做什么?两个世子,一个侯爷,他胆子不小。”
赵卿言轻叹道:“岂止如此?据麒麟阁的人说,他把至今身处被盗之处两次的人,都在麒麟阁排查过了。因为我封了你和浩煵的档案,似乎还心有不满来着。要不是陈化衣提醒了我一句,我可能真的发现不了。”
吕泣面带揶揄:“大内还有小王爷你不知道的事儿?”
赵卿言道:“我可是提醒过你了,咱们三个现在都是被怀疑的对象,谁也没比谁强。”
吕泣道:“那就是你的事了,我相信他继续查我和浩煵,你一定会想办法阻止的。”
赵卿言托腮:“我已经不打算陪他继续玩了,我被他烦到了。他再这么不知深浅,我就把他职权免了。”
吕泣赞道:“豪迈,就这么干。”
赵卿言暗自算了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在翻麒麟阁的旧记录,天知道他会不会将以前的事翻出来。”
吕泣问道:“你和焕王直接说不可以吗?一定要下绊子?你的话,免除那么一个侍卫的职权也不是问题吧?”
赵卿言摇头道:“现在不方便。包拯的事还没过去,我那天发疯的时候又对夏芃有过杀心,会落人口舌的。最近找找机会,把他的档案什么的看看,等我从傀儡宫回来就卸他权。”
吕泣道:“你说趁早,我还以为你打算这几天就解决了呢。”
赵卿言瞥了他一眼:“你最好祈祷我能把傀儡宫和皇后的事处理好吧。我马上就要动身去傀儡宫,哪儿来的心情去管一个他?”
吕泣做出一副虔诚的神情:“我祈祷,你快把傀儡宫处理好吧,免的我听见这三个字就脑袋疼。”
赵卿言感叹道:“傀儡宫的事处理不好,你会倒霉;夏芃的事处理不好,你会倒霉;皇后的事处理不好,你会倒霉。你还怎么笑得出来?”
吕泣目瞪口呆:“为什么啊?夏芃翻我老底儿,傀儡宫有可能气急败坏找我麻烦,这我都认了。那皇后又和我有什么关系了?”
赵卿言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全汴梁都知道你吕侯爷和本王交好,就算你是个除了挂名外一无所有的可怜侯爷,但做事一定要斩草除根,拔除羽翼。我要是死在皇后手里了,你就抓紧跑吧,不然啊……”
吕泣喝了几口水压惊:“别吓我,我不禁吓。”
赵卿言道:“我没吓你。皇兄现在看样子是退让示好了,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根本不知道。如果他真有杀我的心思,我跑不掉的。”
吕泣问道:“你凭什么觉得他有可能站在你这头?为了你得罪皇后,怎么想也不合适吧?”
赵卿言歪歪头,道:“他是一个连皇子头衔都没有的人,我好歹还是个亲王。皇后固然不好得罪,但把我逼急了对他也没有太大的好处。如果他阻止不了皇后加害我,那他今后就势必要在我们两个人之间选一个。”
吕泣问道:“你认为他会选你?”
赵卿言摇头:“这可说不准啊。说白了,他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备用皇子,他想当上太子,离不开王爷和皇后的扶持。皇后杀我,父王和十三叔自不必说,九叔想来也会有所提防的。而为我得罪皇后,就会陷入无母可依的状况,怎么走都是一步险棋。”
吕泣接着他的话道:“在他即位后,也肯定会因为这个原因对你和皇后有所提防。最大不过天子,所以你现在怕赵曙,反而不怕有着将军府娘家的皇后。”
赵卿言道:“对,就是这个道理。现在看起来像我和皇后的博弈,就是因为我们所拥有的实力远远强于皇兄。或者说,仗着皇叔的宠爱,在皇叔的庇护下,我们能做到的事远远多于皇兄。有着这层关系,皇兄就不可能同时对我们动手,至少会留下一方。说白了,不过是杀了对方,自己就能换得未来天子的利用。”
吕泣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赵卿言道:“皇兄已经三十余岁了,相比之下,皇后对他构成的威胁已经不大了,至多是换一个家中富贵安稳。而我,明显不会如此轻易就会被打动。选我,他登上皇位的可能更大,被我踢下去的可能也更大。可能越大,危险越大,只能看他怎么选了。”
吕泣笑道:“说实话,你这么重的心思表露的时候并不多。”
赵卿言扫了他一眼:“我比任何人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宁。”他神情平淡,语气也没有过多的表露,但他的话,是认真的。
吕泣沉默着问道:“你痛苦吗?”
“你问什么?算计自己亲人吗?”赵卿言揉了揉头,“当然。”
吕泣道:“你不相信自己能做一世快活王爷。”
赵卿言否认:“不,我信,我只是不想任人摆弄。被皇后弄的身败名裂,躲到一个没有相识之人的地方,握着足够挥霍一辈子的钱财,守着一块富饶的封地?这种的快活,快活的起来?”
吕泣道:“你还是不愿意退而求其次,哪怕是有可能就此赔上性命。”
赵卿言闭了闭眼睛,道:“对,我不愿意。”
不愿意,被那一场场的噩梦折磨到一辈子都翻不过身。
不愿意,只能依靠父辈得过且过,找不见半点自己存活的痕迹。
不愿意,真的最终找寻不到自己苦苦守护的本心。
不愿意,在仅有的清明岁月里还委曲求全。
他终究做不到。
做不到,勉强自己去成为一个自己不想成为的人。
做不到让自己的傲骨一次次弯曲,
做不到让自己的人生一次次不堪,
做不到让自己的笑容一次次附和。
一个守不住本心,留不住真心,一个连自己的笑容为什么存在都已经逐渐忘怀的人,一个任由岁月蹉跎却空谈未来的人,任他怎么金玉其外,也当真是败絮其中。
这不是他想要的。
赵卿言苦涩的笑了,交杂着些许洒脱:“我累了,我装不下去了。”
“云墨,这世上有两个地方,一个叫朝堂,一个叫江湖。你,是属于前者的。”吕泣突然开口,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赵卿言不置可否,抬起手虚摸着远处的风景,声音轻而悠远:“我生来即在王侯之家,长在王府皇宫,所有人都对我毕恭毕敬,像佛像一样供着。皇兄、十三叔、二哥……我周围只有和我及其相似的人与我做伴。江湖于我,太远太远,可一场噩梦将我生生拉入了江湖。”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吕泣:“我不属于朝堂,也不属于江湖,所以我才不知何去何从。我怕死,所以接纳了江湖。我贪恋着满园美景,贪恋着绫罗珠饰,贪恋着这王府中的适意悠闲,所以不忍离开。我只是个胆怯而自私的人,我不敢面对,也不愿放手。”
吕泣没有说话,只是陪他一起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心静如水。
赵卿言轻叹道:“一无所有才毫无所惧,我放不下,舍不掉,就成了牵绊。”
吕泣缓缓道:“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刚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说过的两句话。你俯视着艰难攀登的人并予以冷笑,艰难攀登的人仰视着你并充满憧憬。你嘲笑着他们的愚蠢低卑,心中却想知道他们可否笑你只是一只空有华丽翎羽的笼中之鸟。”
赵卿言微微一笑,问道:“难道不对吗?多少人终其一生也得不到我生来便有的万中之一,我坐拥着他们空付奢望的一切,却迷失了我活着的意义。只能说,我不愿意像他们一样的活着,但我也同样为我自己的生命而感到可悲。”
吕泣歪歪头,问道:“冉桐轩是不是评价过你这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赵卿言想了一下,道:“吃饱了撑的。”
吕泣忍不住笑了,道:“简洁明了,不错不错。”
赵卿言也抿唇笑了一下:“连轻风都会说出这种粗俗的话,我这个小王爷当的不自在也无可厚非。”
吕泣细细理解了一下:“恕在下愚笨,没找到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啊。”
赵卿言沉思了一会儿,有些疲倦的道:“算了,不说这个了。吕泣,恭贺我几日后去傀儡宫出师大捷吧。”
吕泣点点头,道:“我等着你得胜归来。还有,别想那么多了,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办法总会有的。”
赵卿言淡笑道:“承你吉言。”
吕泣站起身,拍拍他肩膀,道:“那我就走了,你早些休息。”向冉浩煵扬扬手,道:“下回在重新打过。”
赵卿言含笑看了冉浩煵一眼,道:“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