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日, 平阳侯府没有宾客往来,到了晚间各个院子的人相继去往正堂,人到的差不多家宴就开始了。

    夜幕降临,平阳侯府灯火辉煌, 越靠近正堂食物的香气就越浓。这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但显而易见, 平阳侯府的这个年有些冷清。

    正堂内人坐的满满当当, 却没有声音, 即便哪个不懂事的小孩吵闹,也会被长辈一瞪, 紧接着就有嬷嬷把人带下去。

    楚橙和陆长舟来的晚,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坐下后才隐约听人说, 原来是二夫人高氏和三夫人瞿氏因为一件小事, 方才大吵了一架。

    自从陆平之和赵元湘的丑事败露, 吴清嫣回娘家不久后怒火攻心,孩子没保住,这下二房三房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但谁都不吭声,就跟陌生人似的。

    三日前,在高氏和陆老夫人的劝说下, 陆平之终于前往吴府接吴清嫣, 但吴清嫣自从没了孩子心气大跌,对陆平之一番打骂, 不仅不愿意回来, 还铁了心要和离。家中出了这样的丑事, 高氏能顺心才怪。因此方才不小心与瞿氏撞上就吵起来, 若不是众人劝着,只怕要大打出手。

    正堂内气氛诡异,与新年的喜庆氛围格格不入。楚橙坐在席间,尴尬的一直攥紧手帕。陆长舟看上去倒寻常,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是轻轻握了下她的手,示意安心。

    毕竟是两位长辈的事,楚橙也不好上前劝说什么,好在没一会,陆老夫人由人搀着终于到了。

    今日大喜,陆老夫人深身着宝蓝色软罗烟裙,额上系着一对双珠抹额,看上去喜气洋洋,显然对堂内的事一无所知。众人见她来了,方才的不快一扫而光,纷纷迎上去搀她坐下。

    很快,宴席开始,正堂又恢复了往日家宴热热闹闹的样子。

    团圆饭菜色丰富,楚橙小口小口吃t  着陆长舟夹过来的菜,忽然间一阵恶心,赶忙别过脑袋用手帕捂住嘴呕了声。

    见状,陆长舟放下筷子,轻轻拍着她的背,问:“这是怎么了?也没吃什么。”

    瞿氏嘴巴最快,忙道:“不是有了吧?”

    话音一落,一束束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楚橙的肚子。楚橙大窘,忙道:“不是,昨日才找大夫请过平安脉,应是吃东西吃的急了。”

    没过五日就有大夫到听雪堂请平安脉,若是有了楚橙不可能不承认。

    众人这才收回目光,继续用膳了。

    陆老夫人看她一眼,嘱咐:“慢点吃。”紧接着吩咐下人,说:“送碗酸梅汁来,让三奶奶压压胃里的难受劲。”

    不多时,一碗酸梅汁就被端了上来。楚橙接过饮了几口,胃里果然舒服许多。

    这时,瞿氏又笑道:“三奶奶别是有了不和我们说,一家人没什么好藏的,如果有了那便是第一个重孙,这是天大的喜事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高氏心情不虞,不仅因为儿子和儿媳妇要和离,还因为吴清嫣肚里的孩子没了。此时瞿氏说这个,不是专门往她的痛处戳吗?

    楚橙也不知为何,自己就被拉出来当枪使了,只得笑笑,说:“真的没有。”

    陆长舟也冷着脸道:“我们才刚成婚,想多过几年清净日子。再说我与橙橙都还年轻,不急。”

    其他人又是一番接腔,这一茬才揭过去了。但高氏的脸色已是非常不妙,席间楚橙多次怀疑,她会把手上那双筷子摔倒瞿氏身上。被陆老夫人一瞪,这对妯娌才收敛了。

    用过年夜饭,今天还要一起守岁,不过现在时间还早,众人可以先去做点别的事。楚橙方才吃多了,再加上正堂内烧着热烘烘的地龙有些热,就提议出去走走。陆长舟拿来雪披为她穿上,二人一同出门。

    小辈们走后,正堂就只剩下二房三房。忍了一晚上,高氏终于道:“老夫人,平之做了那样有损家族颜面的事,儿媳自知难辞其咎,三弟妹又咄咄逼人地挖苦,不如分家各过各的,也省的惹您心烦。”

    分家一事,高氏和陆二爷考虑许久了。实在是如今在府中地位尴尬,眼不见为净,省的整日与三房拱火。

    瞿氏一听,也不乐意,哭诉道:“老太太您评评理,我不过祝福三奶奶几句罢了,怎的在二嫂嘴里就变成挖苦了?上次的事我还没说你呢,元湘那样守规矩的好孩子,肯定是被你家儿子逼迫……”

    瞿氏对这赵元湘这个侄女,可谓是疼爱有加。虽然赵元湘没有从平阳侯府出嫁,但瞿氏补贴了她一份嫁妆还算体面。只是毕竟出身不高,嫁过去难免受气。一来二去,瞿氏就怪罪到陆平之头上。

    若非没有那档子事,赵元湘顺顺利利从平阳侯府出嫁,谁敢给她脸色看!

    妯娌二人又吵起来,谁也不让着谁。

    陆老夫人扶额,静静听了一会t  只觉得头疼,阴沉木拐杖一跺,厉声呵道:“都住嘴!”

    正堂立马就鸦雀无声了,高氏和瞿氏互相瞪一眼别过头去,显然过不到一起去了。

    陆老夫人嫁进门几十年,十八岁掌家,一直到高氏进门才将中馈交出去。为了维持家中和气,这几年不是没做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她万万没想到,因为陆平之和赵元湘一事,后续会扯出这么多麻烦,现在竟闹到要分家的地步。

    她疲惫地揉揉眼,说:“除夕夜吵吵嚷嚷,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吵什么?吵得我头疼!”

    因为是除夕,此时暂时搁置,陆老夫人却隐隐觉得,这个家许是非分不可了。

    另一头,楚橙和陆长舟出了正堂,一路去往兰亭水榭。冬日院子静谧,青石小道上覆着一层厚厚的雪,踩在上面咯吱作响。

    一路上都有灯笼,陆长舟牵着她缓缓走,楚橙看见四周的景色,忽然说:“今晚的灯笼真好看,就和我们成婚那晚一样,也是到处红通通的。”

    一转眼,两人成婚都半年多了。想起婚前如戏剧般的一幕幕,不约而同相视笑了。

    楚橙开始翻旧账,“婚前你可是说不让我碰你的东西,不准我进书房呢。”

    陆长舟不甘示弱,道:“你不也说不准我对你动手动脚?”

    楚橙被噎住了,她哪里知道,后来能发生这么多事呢。虽然一开始亲近讨好陆长舟,是因为那个梦,想求他的庇护,但现在想来,楚橙是心甘情愿的。

    她默了片刻,说:“你还好意思说,当时在来汴京的路上,你对我特别冷,好像我欠你钱似的。还有三年前……”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

    三年前的事,陆长舟不记得便不记得,她还是不提了。

    哪知陆长舟定定看着她,追问:“三年前?怎么,三年前我们见过?”

    “没,我……我只是听过你的名字。”

    起风了,寒风吹落树枝上的白雪,簌簌落在他们的身上。楚橙四处躲吹落的雪,陆长舟便将她往怀里拢了拢,藏在自己的黑色氅衣里。

    他的怀抱特别暖和,楚橙呆在里面就不想动了。她仰头,对上陆长舟如星一般的眸子,说:“其实嫁给你这半年,我过得挺开心的。侯府特别好,我喜欢听雪堂,喜欢祖母,喜欢姨祖母,喜欢……”

    陆长舟安静地听她说话,并不打断。可当听到楚橙喜欢了一连串侯府的人和物,就连听雪堂的红梅都榜上有名,却没有他时,陆长舟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问:“还有没有其他喜欢的?”

    楚橙又说了些,最后实在想不起来,摇摇头说没有了。

    陆长舟蹙眉,低头在她鼻子上咬了一下,说:“小没良心的,你面前这位呢?可还喜欢?”

    楚橙摸摸鼻尖,怔住了,亮晶晶的眸子望向他。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自然知道。但楚橙不确定,陆长舟对自己是不是也有那样的想法。t  他这个人,心思太难猜了。

    如果不碰这个问题,或许两人能一直这么下去,喜欢呀,爱呀有没有都不重要,出于双方的责任义务,她知道陆长舟会护着自己。

    可是,现在楚橙渐渐不太满足了。

    她不愿傻乎乎地被他套话,反问:“那你呢?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妻子,陆小侯爷可还喜欢?”

    沉默一阵,陆长舟似乎正要回答,楚橙却突然伸手挡住了他的唇。

    她愣了愣,发现自己有点怕,怕听到否定的答案,于是决定不听了,转移话题说:“我们来堆雪人吧,我在扬州时很少见到雪,一直盼着堆雪人呢。”

    如果陆长舟要告诉她否定的答案,那还不如不听呢。三年前已经被这人拒绝过一次,再拒绝一次,真是够丢人的。

    看着她弯腰攒起一团雪,陆长舟跟上去,扔下灯笼帮她堆雪人。

    堆雪人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陆长舟滚了两个大雪球叠加在一起,再用枯树枝稍作装饰,吩咐侍女取来首饰,不多时一个活灵活现的雪人就堆好了。

    这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渐渐的越下越大,鹅毛一般落下。

    楚橙的帽子上没一会就白了,陆长舟伸手掸去她头顶的雪,忽然从身后抱住了她,将楚橙裹进自己的氅衣里。

    陆长舟胳膊环住她的腰,略冷的唇贴近,呼吸温热,喷在她的耳畔有点酥酥麻麻的痒意。

    楚橙缩了下脖子,正想说回去了,就听到陆长舟在她耳畔问:“雪人喜欢吗?”

    那个雪人和楚橙差不多高,静静立着,一双鱼眼石做的眼睛定定望着他二人。

    楚橙点头,说:“喜欢。”

    陆长舟低头,在她耳畔吻了一下,说:“我也喜欢。”

    “雪人和你,都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