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 楚橙反应竟出奇的平静,好像本就该如此的感觉。后来每每回忆这个她和陆长舟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总想起这场大雪和他们一起堆的雪人。
楚橙被他抱着,好久都没有说话。
雪越下越大, 楚橙藏在他的氅衣里仍旧暖烘烘的, 但陆长舟的头顶, 肩膀上全白了。他低下头, 居高临下地俯视楚橙, 一个冰凉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四目相对,楚橙也踮起脚尖, 轻轻吻了陆长舟。
两人就这么抱着互相亲亲,你来我往腻歪了好一会, 眼看夜已经深了, 雪越积越厚, 陆长舟便道:“回去了。”
楚橙忽然挣开他的怀抱, 走到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雪地上沙沙开始写字。
陆长舟走近, 看了一会才发现,楚橙写的是两个字:喜欢。
写完后她扔了树枝跑回来,倏地钻进陆长舟怀里, 冰凉的身子紧紧贴上来取暖。
陆长舟知道, 这是她给自己的答案。他笑笑,将人抱紧, 说:“楚橙橙, 我知道了。”
待二人回到正堂, 高氏和瞿氏被陆老夫人责骂过, 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消失了t ,一派其乐融融。不多时,丫鬟端上来白花花的水饺,按照风俗没每人要吃十个,寓意新的一年十全十美。
因为不太饿,楚橙只是吃了三个,两个红枣馅的,还有一个包着铜钱,剩下七个都进了陆长舟的肚子。
用过水饺,小辈们开始一个一个的拜年,陆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年纪大了就喜欢含饴弄孙 。楚橙也给小辈们和院中的丫鬟,小厮都备了红包,吩咐惠娘一一发下去。
夜越来越深,终于过了子时,庭院中烟花轰然炸开,亮起一簇簇五颜六色的灯火。诸位长辈,小辈之间互相道贺新年,热热闹闹直至鸡鸣才回去休息。
守岁闹腾的太晚,导致楚橙第二日睡到中午才醒。醒来时,枕边已经没人了。
楚橙拥被坐起,脑子仍晕乎乎的。昨晚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楚橙记得,陆长舟微凉的体温,也记得他那句喜欢。
她越想越甜蜜,腾地倒回床上,窝在被子里嗤嗤的笑。一个人乐了不知多久,等平复后钻出被窝,就见陆长舟正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陆长舟醒的早,已经起床练了一套剑法,在书房处理部分公事,他进屋想叫楚橙起来用午膳,就见他的小妻子躲在被子里偷着乐。
“在高兴什么?说给我听听。”
楚橙不太好意思看他,躲了躲,又大着胆子来抱他,说:“你昨晚说的话没骗我?”
陆长舟装作不记得了,逗她:“什么话?”
楚橙急了,红着小脸,“就……就是你说喜欢我的话,你不会忘记了吧。”
见楚橙紧张兮兮的样子,陆长舟好笑道:“怎么敢忘,我记得。”
楚橙才放心下来,揽着他的脖颈靠过去,说:“我还想再听一遍。”
大年初一两人都没出门,拿上红包到各院走了一趟,下午陪陆老夫人祭拜先祖,一家人用过午膳看了场戏,一天就过去了。
大周朝官员过年有三天假,大年初二,楚橙计划着回楚府一趟。她和楚府关系不亲,倒也不大想回去,但这是规矩不去只怕又要被人说道。楚橙就吩咐下人略备薄礼,带上陆长舟往楚府去了。
今日回楚府的不止楚橙,楚蕴也来了,这会正陪着陈氏说话。
楚蕴嫁进端王府,先前确实吃了不少苦头,但日子再怎么难过如今也好过了。自从她为周元烨做成了那件事,在端王府地位就非同一般,虽说周元烨更为宠爱郑玉娘,但那又如何?
楚蕴在乎的,是实实在在的权力。只要太子一死,入主东宫的肯定是周元烨,到时她的身份跟着水涨船高,还在乎男人的宠爱做什么。
今日回楚府,虽然还是楚蕴一个人来的,但她身上丝毫看不见刚成亲时的那种萎靡不振,反而精气神十足。
陈氏见她振作再高兴不过,拉着楚蕴说了好多话,问:“蕴儿,你在端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这些日子王爷宿在t 你院里,你复宠了?”
楚蕴不愿告诉母亲,如今她早已不看中所谓的男人宠爱,含糊过去:“女儿在端王府很好,母亲就不要多想了。过些日子外邦入京朝贡,我派人送些雪参和瑞草给母亲补身子。”
雪参和瑞草都不是寻常的东西,在汴京药材铺里,有钱都买不到。见女儿如此轻松,陈氏料定她过的肯定不错就没有多问,只道:“你父亲的官职也该升一升了,他在督察院多年,上一次升职还是六七年前。”
听出母亲的意思,楚蕴便道:“母亲放心,我回去和王爷说说,过段时间就有好消息了。”
陈氏不住点头,连说了几个好字。她这个女儿果然没白养,也幸好当初换亲,嫁进王府的人是楚蕴,不然这等好福气就便宜楚橙了。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话,丫鬟来报,说二姑娘回来了。
陈氏待楚橙不亲,闻言拉下脸色,并没有起身招待的意思,只有楚建业出去应付了一番。楚蕴一听,想到什么心中又是不快。
前几日周元烨宿在她的院里,夜里竟喊楚橙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情意绵绵。楚蕴虽说不在乎周元烨那点情,但枕边人肖想自己的姐姐,简直让她面上无光。
更何况,楚蕴看不上楚橙也不是一两天了。
她便笑说:“我与姐姐许久未见,我出去瞧瞧。”
楚府正厅,楚建业与陆长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楚橙安静地坐在一旁。两人原本打算放下东西就走了,谁知楚建业硬要留他们喝一杯茶。
无论在什么场合,陆长舟言行举止都十分得体,楚建业说什么,他总会淡淡地回应,这是作为小辈的礼貌,但不见得他有多尊敬这位岳父。
浸淫官场几十年,楚建业怎会看不出这位陆小侯爷的疏离态度。只是有这样一位女婿,若能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好处,楚建业是不会放过的。
正说着,楚蕴到了。她走到楚橙身边,弯腰福了福,唤她:“姐姐,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了,楚橙记得,两人上次见面好像还是回门的时候。她对楚蕴的一切都不关心,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便想拉上陆长舟回去了。
谁知楚蕴反常地凑近,说:“许久不见我甚是想念姐姐,同为姐妹姐姐也不去王府看看我。”
面子功夫楚橙也会,端着大方得体的笑,说:“妹妹不也没来侯府看我?都是姐妹,成亲头一年忙碌,以后多的是机会。”
楚蕴面上一怔,稳住心绪,叫人奉上一套茶具,说:“这是我命宫里工匠打制的茶具,以白玉为料子,打的是扬州样式。今日回来带了三套,母亲和祖母各一套,这一套是给姐姐的。”
两人的关系,还真没好到互相送礼的地步,楚橙虽心有疑虑,但见楚蕴神色诚恳不好推辞,便接下了。
回平阳侯府的路上,她取出那套茶具给陆长舟看。白玉茶具确实精致t ,就是富贵人家都未必能有一套,但楚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陆长舟将她揽入怀中,凝视茶具片刻,说:“回去后找人鉴定一下,若不放心就收起来。”
楚橙也是这个意思,毕竟楚蕴给的东西,她不放心。
过年这几日,不少富贵人家纷纷出城,前往城郊的温泉庄子御寒。平阳侯府在城郊也有温泉庄子,但路途遥远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一日。br/>< 想到楚橙嫁进门大半年,自己陪她的时间甚少,陆长舟便道:“明日一早带你出城。”
“真的?”楚橙大喜,她正有此意,不过因为担心陆长舟后日要上值有点犹豫。一听他开口,立马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两人动身去城郊的温泉庄子。
昨晚惠娘等人已经准备好物件,衣食住行样样俱全。她心细,这一准备东西就装了两辆马车,又带上十几个奴仆,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
平阳侯府的这处温泉庄子原是先帝所赐,不过府里众人嫌远一直不怎么来。正值寒冬外头冰天雪地,入内却见热气缭绕,恍若烧着地龙一般到处热乎乎的,还能听见潺潺的水声。
到了地方,惠娘带人一番收拾,楚橙已经等不及了。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轻纱裙,寻到一方热气腾腾的汤池。池子以白色石子铸成,光滑平整并不硌脚,楚橙便脱下鞋袜,坐在池边玩水。
陆长舟安排好临阳等人的巡视工作,推门入内时就看见这样一副场景。
一双小巧的脚丫泡在池中,瘦长可爱,雪白雪白的。他眸光一暗,脑中不禁闪过一些画面,略略移开了目光。
翩翩楚橙不知好歹,见他来了转头粲然一笑,用脚掬起水朝他泼来。陆长舟躲开,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楚橙再泼,好像故意作对似的。
一来二去,陆长舟身上沾了些水渍,他也不恼,快步上前抓住小姑娘,将楚橙箍进怀里。
“再使坏,教训你了。”
楚橙一双脚在温泉池子里晃晃悠悠,好不闲适,天不怕地不怕的,“夫君能拿我怎么办?”
说白了,她之所以敢屡屡挑衅,不过仗着昨晚月事来了,肆无忌惮才不怕陆长舟的威胁。
每逢小日子来的时候,楚橙小腹总会坠坠的痛,陆长舟原本劝她不来了,但楚橙想着两人出门一次不容易,就说无妨。而且这会脚泡在温泉池里,热气腾腾简直舒服极了。
她眯着眼睛,陆长舟也坐到一旁的石子上,轻轻帮她捏着肩。
楚橙软着身子靠在他怀里,问:“夫君,明年我们还能来吗?”
“自然,你想来就来。”
楚橙笑:“那每年都要来。”
陆长舟就说一言为定,楚橙凑过去亲他,娇声娇气道:“你这么听话,奖励一下。”
“就这么点奖励,只怕不行。”
陆长舟衔住她的下巴,正要吻上去,突然,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他顿了顿,听临阳的声音响起t ,说:“小侯爷,我们在山谷里发现一个人,好像是个乌斯人。”
温泉庄子三面环山,有许多高低错落的山谷,不少天潢贵胄喜欢到此处冬猎。在山谷里发现一个人不奇怪,但乌斯人就奇怪了。
乌斯是大周的属国,再过一个月便要入京朝贡,按理说不应该这时候出现在京城。陆长舟眉头微簇,对楚橙说:“我出去一下。”
楚橙知他有事要忙,点点头让他快去。谁知陆长舟这一去,一直到天黑都没回来。
温泉庄子的一处小屋内,临阳已经把人背回来了。乌斯人样貌与汉人没什么区别,只是眸色略浅。此人在冰天雪地中受寒,眼下高烧不退还昏睡着,不知牵挂着什么,梦中在说乌斯语。
在场的随从里面,就有懂乌斯语的。陆长舟沉声问:“他说的什么?”
随从道:“禀小侯爷,他说小主人快跑,快跑,乾主的人追上来了。”
因为乌斯归属大周许久,已经汉化了,他们的首领称为王,王室其余子嗣封为主,此人口中的乾主陆长舟倒略有耳闻,正是当今乌斯的王。两年前乌斯王去世,他的弟弟乾主继位,成为新的乌斯王。只是他口中的那位小主人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时节,乌斯人出现在这里实在奇怪,临阳询问:“小侯爷,此人如何处置?说不准是乌斯派来的奸细,不若杀了?”
这几年大周与乌斯的关系虽然不错,但毕竟是异族人,谁知道他们背地里打的什么主意。
陆长舟摇头,道:“瞒着我们的身份将他治好,放他走,再找人偷偷跟着他,看看到底想做什么。”
处理完这件事走出小屋,陆长舟才发现天已经暗下大半。这个时节天黑的早,明天要上值,他们该回城了。
陆长舟便有些懊恼,说好带楚橙出来游玩,这一天又没陪她。
回城的路上,楚橙有些累了,便一直靠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走着走着,陆长舟忽然感到怀中的少女猛地抖了一下。
他奇怪,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冷?”
楚橙摇头,脸色不大好的样子。她又梦见前世,被周元烨一杯毒酒赐死的那天了。事情的起因是乌斯王,白天才听说发现一个乌斯人,她心底就隐隐发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她扑进陆长舟怀中,含着眼泪,说:“夫君,你要小心,我觉得……乌斯人很可怕,还有端王也可怕。”
陆长舟抚摸了下她的脑袋,安抚说:“端王我自有应对之策,但乌斯人也不是谁都可怕。比如上一代乌斯王人就不错,五年前我同他打过交道,他很真诚。你莫要多想,身处朝堂这些事是避不开的,有我在定会护着你。”
“我知道,和夫君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陆长舟哄着她,没一会楚橙就睡了过去。一路无话,马车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了城。
回到听雪堂一番梳洗t ,楚橙已经躺到床上去了,陆长舟从浴房出来,正要上床忽听皇宫的方向,传来钟声。
他心里一沉,定定数着,一共二十二下。
大周仪制,皇城钟声四十五下是国丧皇帝薨逝,二十二下,则是太子。
同时,屋外响起凌乱的脚步,一个内官由人引着疾步而来,到了门外高声道:“陆小侯爷,宫中急事请您入宫。”
陆长舟穿好官袍,已经知道他所来为了何事,太子薨逝,未避免生事端,文武百官大臣,皇室所有人都要于当夜入宫。
他往外走去,对楚橙道:“你先睡吧,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