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殿中, 这场宫宴并没有因为楚橙的离开而终止。一众大臣喝的醺醺然,微微眯着眼睛后仰欣赏歌舞,太后毕竟年纪大了有些撑不住,平宣帝就派人送她先回宫歇息。

    等太后走了, 楚皇后终于寻到机会同平宣帝说话。她坐近几分, 亲手给平宣帝斟酒, 说:“方才臣妾的侄女上前来请安, 陛下可瞧见她了?”

    其实平宣帝一晚上都在走神, 也就和太后说话时能集中精神,他唔了声略显敷衍:“是还不错, 皇后有事?”

    楚皇后总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自己的侄女,知道平宣帝不喜欢兜圈子, 她便开门见山道:“三皇子年纪也不小了, 早该订一门亲事, 陛下觉得臣妾侄女如何?”

    宫中四位皇子, 太子已于两年前订亲,只等那姑娘今年孝期满就成婚,三皇子婚事倒还一直没有着落。平宣帝这几年脾性都很宽厚, 面对儿女有时甚至还有几分慈父的温情。

    他点了点头,说:“元烨是到该成婚的年纪了,这些事你去安排就好, 不过也不可忽略楚家姑娘的心意, 莫叫她觉得我们仗势欺了人家。”

    楚皇后忙说,“臣妾也是这个意思, 楚二姑娘才刚回京先让她和三皇子相处相处, 此事急不来。”

    话虽如此, 但楚皇后心里却不怎么快活。当初太子订亲时, 平宣帝是亲自做主的,不仅对照汴京贵女画卷选了又选,还举办赏花宴考察德行和品学,可谓花了不少心思。

    怎么到三皇子这里,就轻飘飘一句揭过了呢?

    她压下心中不满,又给平宣帝斟酒,不经意地岔开了话题:“蓉妃早上派人来说她染了风寒,臣妾已经让太医去医治,太医说恐会传染病气,陛下今晚还是不要过去了。”

    这几年平宣帝来后宫次数越来越少,也就蓉妃那里去得多些,皇后这么说也是想把平宣帝拉到自己宫里。

    哪知平宣帝说:“蓉妃小孩子心性,只怕在冷泉竹轩没少玩水,一会朕过去瞧瞧她就回承光殿了。”

    闻言,楚皇后心头重重一跳,支吾着:“冷……冷泉竹轩陛下不是早赐给陆小侯爷了吗?怎的蓉妃还跑那里去?”

    “哦,这事朕没告诉你,蓉妃的猫猫狗狗喜欢那地方,两天前长舟自请让出,这会蓉妃已经搬进去了。”

    楚皇后笑容凝滞了一瞬,马上又恢复如常,“赐给蓉妃也不错,那地方夏天凉快,还能请后宫姐妹们过去坐坐。”

    又与平宣帝说了些家常话,楚皇后便借故有事出了长秋殿,叫来侍女吩咐,“赶紧把楚蕴弄回来,万万不能送去冷泉竹轩。”

    正因为知道陆长舟不参加宫宴,行踪也难以捉摸,楚皇后才想出把楚蕴送到冷泉竹轩的法子。反正那地方是陆长舟的私人别院,楚蕴出现在那里很难说与他没关系,到时再威胁楚蕴认下,事情也就成了。

    但楚皇后万万想不到冷泉竹t  轩已经易主,宫里各个都是人精,若蓉妃看见楚蕴岂会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想事情闹大只得从长计议。

    而另一边长秋殿后殿中,睡到一半的楚橙也悠悠转醒了。

    太渴了,她抿抿略显干燥的唇,觉得喉咙里好像有把火在烧。她想叫宫女给自己送杯水,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

    她的声音太奇怪了,与往常相比更加软绵,每个字都轻飘飘的,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楚橙强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身上滚烫的厉害。她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发烧了,毕竟从小身子不好生病是常有的事。

    下了床穿好鞋袜,没走两步就浑身发软地跌倒在地上,额头重重撞上床柱。房间里的床榻是月洞雕花拔步床,材质厚重坚硬,这一下磕的不轻,楚橙人也清醒了几分。

    她起身跌跌撞撞来到门口,正要开门却忽闻一阵说话声。

    “明桃姐姐,那个侍卫怎么还不来啊?要是一会楚姑娘醒了闹起来就不好办了。”小宫女刚进宫不久,头一次做这种事十分心慌,说话声都在发颤。

    屋外夜色像化不开的浓墨,晕晕火光怎么也照不亮,明桃也着急,踮起脚尖望了又望,还是不见约好的人过来。

    她来回踱步,说:“我去外头瞧瞧,你守着千万别让人进去。”

    说着就要走,小宫女一把拉住她,声音已然带了哭腔,“明桃姐姐你别走啊,我害怕,要是被楚姑娘发现怎么办?”

    明桃严厉训道:“怕什么!那媚药药性极烈,一丁点就能让人神志不清,何况她的莲子羹和酒里都下了两倍的量,就算醒来也成不了气候。”

    一阵沙沙的脚步远去,门外又恢复了寂静,但楚橙却平静不了了。仅一门之隔,那番话她怎么可能没听见。事到如今,楚橙就算再傻也明白了事情原委。

    她被人害了!

    身上滚烫绵软根本不是生病,而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以前在扬州时,尤莹秋拉着她看过不少话本子,其中就有描写这种令人难以启齿的药。中药者浑身瘫软,意识模糊,见到男人就……

    楚橙倚靠着一方榉木圆角柜,瞬间如坠冰窖。身上那种酥酥麻麻的痒意渐渐强烈,但现实逼迫她不得不撑着发热的头脑思考。

    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她的第一反应是回到长秋殿去,那儿人多总不至于出事。

    但问题是要回长秋殿就必须经过门口,而门口有人守着。楚橙对自己的力量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软手软脚现在还中了药,哪里是别人的对手,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忍过去再说。环顾四周,她的目光落在那扇半开的窗户上。

    至于明桃为何要害自己这种问题也来不及想了,她费力打开窗户,可那副软绵绵的身子竟使不上一丝劲。楚橙气极了,遂一头撞在窗沿边上,疼痛的刺激让她清醒,手脚t  也灵活不少,终于翻身钻出窗外。

    落地那一刻,锥心的疼痛从掌心传来。原来不知是谁打碎了杯盏,碎瓷片来不及清扫满地都是。

    楚橙手掌着地不可避免地扎了一块,血瞬间冒出,掌心一片濡湿。若是平常楚橙只怕早就惊叫起来,她长这么大没受过什么伤,但现在这种情况,疼痛反而令她感到安心。

    她轻手轻脚地绕过房间,花了些功夫才找到后门,终于逃出绝境。

    从长秋殿后门出来是一片竹林,月光洒落竹影婆娑,四下小径横支交错,不知通往何处。竹林里总不至于有人吧,这么想着,楚橙身形一晃钻进了林子。

    她打算在竹林躲一阵,等忍过药性再回去。一路走走停停,楚橙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林子中乱窜,每每头晕眼花酥麻感袭来,就拿起那块碎瓷片朝掌心一扎,神识又清明几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竹林中竟有三三两两的人。原来是做了对食的太监和宫女在此私会,无意撞上人的那一刻,楚橙心底又是一阵绝望。

    “抱……抱歉。”她忍着浑身不适,转头就走。

    身后一个好心的宫女提醒她,“姑娘那边不能再去了,那儿是皇城废墟多少年都没有人了,据说还闹鬼呢。”

    先帝在时皇城曾发生过一场大火,正值夏季火势汹汹烧了不少宫殿,后来也不是没想过重建,但烧毁的面积太大重建费用高昂,便再没人提起这事,久而久之就荒废了。

    那儿白天随处可见乌鸦身影,夜晚更是鬼气森森。宫女善意提醒,楚橙心中却有了主意。

    她现在不怕鬼,怕的就是人。一听这话便没再回头,一路往废墟而去。

    不知不觉四周就变得荒凉开阔起来,废墟这一带夜晚黑灯瞎火,脚下的路也不怎么平整,楚橙好几次都差点摔跟头。她扶着一处断墙缓缓走着,终于见到前方一点暖黄的灯光。

    这时候,楚橙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人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掌心的伤口再怎么扎也于事无补。她好像停止了思考,根本没去想黑暗中为何单独那处会有光,只觉得那束不太明亮的光充满了希望。就像飞蛾扑火那般,她本能地朝光亮走去,脚下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屋内出乎意料的整洁干净,摆设算不上镶金积玉,处处透着古朴雅致。笔墨,书本,雕着精致花纹的床榻,甚至还燃着安神的香,青烟袅袅一口吸入鼻中,清凉宜人。

    楚橙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转一圈确认屋内没人,便锁好门窗寻到一个角落,咬住自己的裙裾,不让那些奇怪的声音溢出喉咙。她反复用瓷片扎手心,想用疼痛对抗噬骨的药性。然而效果微乎其微,她仍旧感到意识越来越离她远去。

    脸色红润,浑身绵软就不必说了,灼烧的热度一点点蚕食理智,身上好像空了一块怎么都补不上,她急切地在角落走来走t  去,那种渴望被人触碰的感觉撕扯着她,楚橙绝望地想,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她开始哭泣,水汽蔓延,嘴唇咬破干涸的血液凝固在唇上。她品尝着血液的腥甜犹觉得不够,太渴了,想要水,凉凉的冰水从头顶浇下肯定能缓解这种灼热。似乎上天听到了她的祈求,咬牙熬过一阵,楚橙真的听到一阵潺潺的水声。

    听清那水声并非幻觉,楚橙再次燃起希望,她下床踉踉跄跄循声而去。原来这屋子设计精巧,檐墙背后别有洞天,另一间小小的屋子和她呆的这间以一道月洞门相连,水声正是从里面传来的。

    楚橙一走进月洞门,冰凉的水汽扑面而来,身上好像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迎接着令人神清气爽的舒适。越往里走温度越低,迷失的神智似乎开始恢复,她越走越快终于来到水边。

    面前是一只以白玉铸成四四方方的池子,凹凸不平的墙壁上汩汩涌出泉水,池中冒着寒气。

    在这个池中忍过药性再好不过,这么想着楚橙就准备下水,这时,屋内骤然响起一道凛冽的声音。

    “谁?”

    这种情况下,一丁点声音都让楚橙如临大敌,她吓得僵住,一动不动愣在池边寻找声音的来源。

    屋内光线晦暗不明,光影绰绰,泉水沿着石壁落入池中,泛起一圈圈柔和的涟漪,眨眼又融入池中消失不见,氤氲雾气连片,寂静中掺杂着几分压抑的呼吸,气氛说不住的暧昧缱绻。

    男人坐在池中侧身对着她,雪白里衣已经湿透贴在身上,隐约可见硬朗的线条,光影重叠中,那张脸不再一如既往的苍白冷淡,反而有几分勾人的媚色。

    是陆长舟。

    那瞬间,楚橙清晰地感觉到,身上已经冷下去的血液再度翻涌上来,像海浪一般叫嚣着将人理智吞噬。

    但不知为何,看清来人她竟卸下了一点防备。或许是在这人面前什么脸都丢过了,楚橙咬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常些:“是我。”

    陆长舟一动不动,只是用眼神余光看了看她。

    金蝉蛊好冷,每月旬日必须在冷泉中侵泡一个时辰才能维持功效,浸泡前他会服下花无痕特制的丹药,并且浸泡的一个时辰中不能移动需保持心平气和,否则前功尽弃不说,身体与蛊虫发生反噬当场毙命也是有可能的。

    两日前蓉妃娘娘的猫儿大闹冷泉竹轩,陆长舟嫌弃那里不干净便另寻地方。好在皇宫冷泉是活水,源头就在废墟附近。洪顺花两天的时间整理好这间屋子,所有物品一应俱全,今天是旬日陆长舟便过来了。

    这地方荒了许多年人影都见不着,是以陆长舟没让洪顺守在一旁,让他回府拿些东西。可陆长舟万万没想到,楚橙会在这时候闯进来。

    陆长舟眉间一跳,厉声喝她:“出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然而楚橙却小心翼翼挪了过来,他微微侧目,t  就见少女一身绯色襦裙,层层叠叠的裙摆在她身下蔓开,像极了一朵怒放的红莲。不仅如此整个人珠光曳曳,发间的宝石,金钗闪动奇异的光芒,将她容貌衬得近乎妖异。

    “你……”陆长舟顿了顿,奇怪道:“你今天成亲?”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情况下自己还有闲心问这个,只是下意识觉得少女和平时不一样。眸含春水眼波动人,唇瓣娇嫩得好像一朵待人攫取的花,在她靠近时,陆长舟甚至闻见一种甜到腻人的香气。

    陆长舟凝神,刚想让她快点离开,楚橙却小声细细地开口了,带着恳求:“陆小侯爷,能不能请你帮帮忙?”

    虽然已经竭力忍耐,但楚橙的声音还是透露了她现在不太好的事实。想起明桃说过,给她下的是两倍的药,楚橙就知道光靠自己只怕熬不过这一遭了。

    房间冷如冰窟,可即便如此她也只是刚进屋时清醒了一瞬,很快身上又重新烧起来,甚至因为房中有个男子,那种羞耻到难以言喻的感觉愈发强烈。

    她紧闭着双眼,身躯好像被烈火烘烤,忍住羞耻说:“你知不知道能解……那种药的法子?”

    在她眼中,已然把陆长舟当作了救命稻草。

    “你……”

    陆长舟没忍住,无意识地小幅度侧了侧身,这才发现楚橙唇角有血,脸上浮着一层不正常的红,那只细白的掌心有条长长的伤口,因沾过水泛着白。

    一个娇娇姑娘,脸色酌红地跑进男人房间求帮助,见此场景陆长舟怎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可惜他不通医术,僵硬地别开目光,“抱歉楚姑娘,本侯……帮不到你。”

    楚橙脸上湿意蒙蒙,已分不清是水还是泪。她指着一旁木架上大大小小的瓷瓶,耍赖说:“我不信,你这里这么多药,怎么可能帮不到我!”

    西南蛊虫喜阴湿,这个房间环境正合适,花无痕便把一部分暂时用不到的蛊虫养在这里。

    陆长舟耐心同她解释:“那些不是药,是本侯好友养的虫子。”

    “那你想想其他办法帮我!”

    陆长舟简直无语,“楚姑娘,你现在最好的做法是离开这个地方。”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本侯是男人,你现在的情况和男人呆在一块着实不妙。”

    这个道理楚橙何尝不明白,但在冰窟窿似的屋子里她尚且狼狈到这种地步,若出去只怕更糟。说话间,她的呼吸又焦躁几分,手指不小心伸进了水里。

    凉意蔓延,让她舒适了些,楚橙脑子发热发懵,下意识想扎进水里。实际上她进屋时就这么想了,若非陆长舟出声早付诸行动。

    她试探着,“泡冷水里有用吗?”

    陆长舟对这种药也是一知半解,况且不知楚橙中的药药性如何,剂量多少不敢妄下定论,只道:“不知。”然而他何其聪明,一眼看穿楚橙所想,当即变了脸色:“楚橙!出去,不要再让本侯说第t  二遍!”

    如果陆长舟体内没有金蝉蛊,他不介意帮她一把把这地方让给楚橙。可是不行,他现在动不了。若楚橙现在入水,那两人和共浴有什么分别?

    许是他的语气实在太凶震慑力十足,楚橙身子颤了下,红着眼睛呜呜哭起来。少女这时脑子晕乎乎,想法未免出格,当即怪罪起陆长舟来:“你这人……怎么那么小气啊,我这不是……被人害了吗呜呜……你把池子让给我又不会怎么样……看见你就烦呜呜……”

    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哭个不停,陆长舟蹙眉听着感觉胸口血气翻涌,嘴里一阵腥甜。

    哭了一会,身上的灼热丝毫没有好转,楚橙绝望了,勉强撑着不太清明的神智起身,摇摇欲坠往门口走。

    心里一个声音在阻止她,不可以泡进池水里!她的身子才不给别人看,谁都不给看,陆长舟更不给看!

    她已经往外走了,男人却出声将她拦了下来,“等等!”

    陆长舟动了动,飞快看一眼对面台几上的计时沙漏,还有半刻钟便满一个时辰了。他道:“你等半刻钟,半刻钟后本侯走了你随意!”

    “好……”楚橙弱弱应了声,靠在墙角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两人达成共识,屋内再次回归平静。陆长舟这时的情况也不太好,他怀疑这姑娘是来要他命的,肺腑剧痛再也忍不住,一口血从嘴角溢出。他再度凝心聚神,忽略身后那阵令他心烦意乱的呼吸。

    半刻钟后,陆长舟从冷泉中起身,从一旁九弦木桁上取过外袍随意穿好,来到楚橙身前。

    他抓起楚橙手腕摸了摸她的脉象,眉心隐隐一跳。陆长舟虽不通医术,但略懂脉象。楚橙现在的脉象乱且血气不平,他点点楚橙额头,说:“去池子里压一压药性,我去找太医过来帮你看看。”

    然而楚橙像没听到一样,她这时已经彻底不清醒了,好像一条失水太久的鱼儿,每一寸肌肤都渴望解脱。

    她靠过去,一双柔弱无骨的胳膊环上男人脖颈,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咽,“帮帮我……求求你了……”

    在濒临死亡的关口,她终于寻到一个冰凉的物体,身上热源仿佛找了出口。楚橙又哭起来,遵从本能,身体像一条柔软的藤曼攀附上对方。她急切地伸出双手,捧住那人的脸,轻轻贴了上去……

    唇上传来陌生的触感,陆长舟脑子一声轰鸣,猛地把人推开。如果楚橙现在是清醒的,就会发现向来冷清端方的陆小侯爷变了个人,不止耳根通红,胸口也在剧烈地起伏。

    就在方才,陆长舟觉得自己受到了妖精的蛊惑!

    他深呼吸几口,忍下心间那股陌生的躁动,把人抱起来打算扔进池子里。然而楚橙的裙子实在繁复,一层层落在地上非常碍事,陆长舟没走几步被裙子绊住,一个踉跄两人双双摔倒在地。

    坠落的瞬间,他眼疾手快调换两人姿势t  ,最终他脊背着地,楚橙倒在他的胸口。同时,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是一旁放置瓷瓶的木架倒了。一只瓷瓶裂开,摔成了碎片。

    但陆长舟没空管那些东西,许是摔疼了,楚橙闷哼了声,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再度望向他,委屈巴巴的又凑上来。她的唇在陆长舟脸上胡乱游走,一会亲亲眉眼,一会咬咬鼻尖。即便如此仍是不知餍足的,想要获得更多。

    不知怎的,陆长舟想要推开她的手竟是怎么使不上劲,反而像个初尝滋味的毛头小子一样,任由她为非作歹。

    甚至,他想紧紧地抱住她!

    “楚……楚橙……”他变了音调,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竟是脖颈后仰渐渐沉迷其中。

    直到指尖一阵疼痛传来,陆长舟才恢复神智。瓷瓶落地摔的到处都是,他的手指被碎瓷片割破了,陆长舟正打算处理一下,就见一只黑色的东西迅速移动,眨眼的功夫消失不见,同时指腹像被针刺了一下。

    一直趴在他胸口的少女忽然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眸子望着她,“呀,你的手指出血,有只小虫子钻进去了。”

    楚橙拉起他的手,咦了声,“好奇怪呀,我明明看见你的手指出血了,怎么没有伤口呢。”

    他以为楚橙清醒了,然而少女说完这声,又笨拙地将唇瓣贴上来。

    这次,她含住了他的手指。

    陆长舟呼吸一滞,整个人紧绷的厉害。他艰难地别过头正巧看见一只熟悉的瓷瓶掉落在不远处,瓶塞空空不知所踪,而他记得,花无痕说过,那只瓷瓶里装的蛊名为——钟情蛊。

    顺着他手指爬进去的,是钟情蛊!

    陆长舟很快认清了这个事实,蛊虫是不可共生的,这点他一个门外汉都知道。他体内已有金蝉蛊,再来一只钟情蛊岂不是……

    这时,月洞门外一阵脚步声渐近,陆长舟赶忙抱着楚橙从地上爬起来,来到帷幔之后。

    他真的在犹豫,要不要把楚橙丢回池子里,但少女像只树袋熊一样,紧紧攀附在他身上根本甩不掉。

    “陆小侯爷,我可以进来吗?”门外花无痕的声音乍起。

    陆长舟声音沉了沉,躲开楚橙的吻,道:“别进来,本侯问你一件事。”他顿了顿,说:“方才手指受伤,钟情蛊顺着伤口爬进去了。我问你,要不要紧?”

    门外沉默了一阵,忽然扑哧笑出声来。花无痕无比幸灾乐祸,拖着懒懒的调子,“这个呀,不打紧,伤口愈合了吗?”

    陆长舟耐着性子,冷冷嗯了声。

    这下子,花无痕笑声更大了,整个房间都回荡着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趁着陆长舟发怔的空隙,怀中少女寻到机会,吻住了他的唇,毫无章法地一通乱咬。

    陆长舟自己都没发觉,他已经不抗拒了,仅仅愣了一瞬,甚至还迎合了下她的吻。男人紧紧箍住掌中细腰,然后十分配合地张开嘴。

    室内的这一切,花t  无痕自是不知晓的,他站在门口还在笑话好友的不小心。钟情蛊不是什么厉害的蛊虫,但不能长时间留在身体里,毕竟两蛊不可共存。

    花无痕咳嗽两声,“这样啊,那我给你找个姑娘来吧,圆房后就没事了。”想起这位好友是出了名的不喜女色,花无痕真担心他会拒绝,又问了句,“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这就去找。”

    回应他的是久久的沉默。

    室内,陆长舟盯住楚橙,彻底移不开了。楚橙的齐胸襦裙早就散开大部分,松松垮垮地搭在二人身上。裙子一半是她自己解的,另一半……陆长舟想,应该是裙子自己掉落的。

    无疑,楚橙是个非常漂亮的少女,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不会否认这一点。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她一双眸子湿漉漉望着你的时候,含娇带怯欲语还休。任何人在面对这样的她时,都会生出怜惜和心软之情,很难拒绝她的要求。

    陆长舟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能免俗。他的目光就这么黏在楚橙白皙的脖颈上,往下巡视,一颗红色的小痣映入眼帘。

    少女肌肤莹白如玉,那颗红色的小痣好像一种无声的引诱,蛊惑着他去采撷。

    他沉默着,任由楚橙急切地吻他,渐渐收紧胳膊,终于做了一个决定……他抱着人回到了一旁的软榻上。

    “花无痕,你去做件事。”

    门外花无痕一听,心里乐了,“嗯你说你说,喜欢什么的姑娘,我去找。”

    陆长舟凝视眼前的漂亮少女,伸出长指,挑开了落在肩头的衣裙。他道:“找个人假扮楚二姑娘,让文婧公主带她回宫,告诉文婧公主这是我的意思。对外就说,楚二姑娘和文婧公主一见如故,今日宿在凌春殿。”

    文婧公主是周文恩的姐姐,虽然才十五岁但已经是稳重的性子,很多事情一点即通。

    “啊?”花无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关楚姑娘什么事?当务之急,我该去给你找个姑娘来才好,钟情蛊在体内时间不能超过三个时辰。”

    陆长舟:“你去做就是。”

    找个人假扮楚橙,对于花无痕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陆长舟知道的。他坐在榻边,一只手摩梭楚橙下巴,苦笑了下,“名声还是要替你保住的。”

    不多时,花无痕去了,满室寂静,却被某种莫名的焦躁情绪充盈。

    陆长舟心跳鼓鼓,他发誓,他的人生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一样,极度渴望与极度抗拒相互撕扯,简直快要把人逼疯。

    他坐在床边,忽然感觉一双小手从身后环绕上他的腰。

    “陆……陆小侯爷……帮帮忙吧……”许是方才那番胡闹,浓重的欲念得到暂时缓解,楚橙又找回了几分神智。但身上那种蚀骨的痒意并没有消失,就好像食髓知味一样,得了点好处愈发贪心。

    到了这种地步,楚橙也明白非这么做不可了。她大着胆子抱上对方,用糟糕透:t  “您……您放心,我不要您负责。”

    她也知道这种事很荒谬,人家在自己的地盘呆的好好的,她忽然闯进来求帮忙不说,方才还对陆小侯爷一通冒犯。可是……这不是她能控制的呀,楚橙红着眼睛,说:“我给您钱行不行?十万两!”

    陆长舟身形顿了下,不可思议地看向楚橙。这丫头,把他当成什么了?

    若换成别人,他真的会一气之下走掉。也不对,若换成别人,无论如何绝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陆长舟咬牙,扒开她的手,气笑了:“本侯看起来缺钱吗?”

    确实不像,但除了钱,楚橙实在想不到拿什么求这人帮忙了。她咬唇忍下又一波热意,软着嗓子说:“那您缺什么呢?”

    “你不是知道么,冲喜娘子。”陆长舟语气轻松道。

    楚橙几乎快要崩溃,点头答应:“那我帮您找。”

    “不用麻烦。”陆长舟抬起她的下巴,眼中欲色渐渐凝重,语气佻达:“已经找到了。”那瞬间,陆长舟也看不懂自己了。明明中药的是楚橙,但他好像和她一样,也神志不清了。

    光影浮动,极为暧昧地落在两人脸上。少女勇敢地迎上他的视线,再次凑近,缓缓送上她的娇唇。

    楚橙以为的拒绝并没有到来,她靠近时,一直被动的陆长舟福至心灵,喉结滚了下,忽然开窍一般,伸手抚摸了下她的面颊,然后,一个吻落在楚橙鼻尖,吻去她的一滴热汗。

    接下来,再没有多余的话。一种陌生的气息将她紧紧包围,楚橙觉得他的肌肤也和自己一样滚烫。

    她的发簪被一根根拆去,满头青丝垂下,落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

    陆长舟凝视着她,以一种亲昵的暧昧姿势,他低声道:“楚姑娘,还记不记得之前你造谣致我清誉有损的事,当时我们说好,你还欠下一个惩罚。”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楚橙退无可退,她也没打算退。只是她不明白,陆长舟忽然在这时候提这个做什么。

    “记得。”她说完,手不就受控制地去解男人腰间的衣带。那带子本就只是随意打了个结,轻轻一拉就开了。

    陆长舟把浑身都在轻颤的她抱紧了些,呼吸落在楚橙耳侧。他眼眸沉沉,说:“惩罚我想好了。”

    “便罚你,做陆玠一生一世的妻子。”

    他说完,不再犹豫,俯身吻住了那颗令他心心念念的红色小痣……

    这场太后生辰宫宴,自是办的尽善尽美。汴京勋贵世族把酒言欢,无不尽兴,不过临近结束时出了点意外。

    听闻左佥督御史家的三姑娘醉酒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原本众人还惊慌了下,一个姑娘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不见,很难不让人多想。就在平宣帝命人去找时,楚皇后又派人来回话了,说楚三姑娘竟喝醉了酒跑到凤仪宫,说那儿是她的家呢。

    毕竟楚皇后是楚蕴的亲姑母,这话没人不信,当即大家就放松下来。t  宴席散时,又见文婧公主拉着平宣帝撒娇,说自己与楚二姑娘一见如故,今晚要让她留宿凌春殿,两人躺在被窝里说悄悄话。

    平宣帝自然应了,一时间众人纷纷感慨,楚家二姑娘刚到汴京不过几个月,如此风头无限楚家只怕要再出第二位皇后了。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位最有可能成为楚家第二位皇后的楚橙,彼时正躺在另一个人的床上。

    四更天,万籁俱寂,皇城一片黑暗的废墟中,一间小屋透出暖黄的灯火。

    楚橙醒来时,并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她脑子空白了好一会,一些凌乱的记忆才渐渐在脑海中拼凑齐全。

    她撑着浑身不适的身体想坐起来,然而试了两次都是徒劳,骨头像被拆散重构了一样。她哼了声,不禁腹诽,那人看起来病弱,还时不时咳血的身子,在这种事上是怎么做到……一次又一次的。她只记得自己后来哭的厉害,对陆长舟又踢又打,然而那人吃下她的眼泪,又有卷土重来的态势。

    以前在扬州时,楚橙听医馆里的大夫说,病弱的男子于周公之礼一事而言,或多或少都会力不从心。现在想想,楚橙觉得陆长舟就是个异类。

    在心里骂完陆长舟,她看着床顶精致的雕花纹路,心中涌上巨大的茫然。

    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种事虽然以前被尤莹秋拉着私下讨论过,但说和做是另外一回事。清白于女子而言何其重要,现在丢了清白,她的婚事该另行考虑了。

    忽然间,陆长舟那句“做他一生一世的妻子”从脑海中冒了出来。楚橙一阵脸热,她揪着被子,碎碎念道:“也不知道那番话是不是骗人的。”

    随即,她揉揉酸软的腿根,又赌气地想,就算他说的是真的,自己也不愿意嫁。嫁给他岂不是要经常做这种事?累都累死了,还不如回扬州去一辈子不嫁。

    这么想着,忽听室内一阵响动,有人进来了。楚橙猜到可能是陆长舟,但她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人,索性拉过被子继续装睡。

    陆长舟进屋的步子很轻,或者说是刻意放轻了。他坐在床边,掏出一瓶药粉,转而拉起楚橙的手。

    先前药性发作,楚橙为保持清醒,对自己下了狠手。当时她被药效控制,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现在一看,那条伤口很深,血肉模糊依稀可见,不疼是不可能的。

    陆长舟借着灯光看了看,自言自语,“也不知会不会留疤。”他知道这种年纪的小姑娘最是爱美,一点疤痕都会小题大做,陆家的几个堂妹就是这样。

    不过宫里有上好的祛疤膏药,到时给她一盒就是了。陆长舟打开小瓷瓶,刚抹了点雪白的药膏上去,就听“嘶”一声,小姑娘的手也抖了下。

    他垂眸望来,见楚橙眉头紧锁,却还是闭着眼睛。陆长舟一眼看穿小姑娘装睡的把戏,漫不经心问:“疼?要不要我帮t  你吹吹?”

    没有人回答。

    陆长舟冷哼一声,自顾自凑近冲着那道长长的伤口吹了吹。

    他的呼吸是温热的,喷在掌心有种酥酥麻麻的痒意,叫楚橙想起一些羞耻的记忆。尤其楚橙闭着眼睛,那些画面就如看画册一般,鲜活地在她面前重现。

    好不容易吹完,陆长舟又以指腹将药膏轻轻推开,一下一下地在她掌心画圈。

    “疼就说,我会再轻一点的。”

    楚橙听到了,但不想回应,心里念念叨叨,昨晚她也说疼了,可没见陆长舟动作放轻一点,现在装什么好心。

    上完药后便是包扎,陆长舟就这么一步步,不急不缓地做完了。他的动作慢条斯理,优雅得好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末了将楚橙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问:

    “有什么话想说吗?”

    楚橙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只得继续装睡。

    良久,男人似是叹了声,道:“现在还早你再睡会,天亮我们再说。”

    说罢他将药瓶放好,走到床边身子斜斜倚在床柱上,眸光一览无遗地打量床上的少女。陆长舟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还疼?”

    至于到底哪里疼,自然不言而喻。楚橙闭着眼睛,清晰地感觉到脸庞烧起来,她身子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非常不想和这个人对话。

    然而陆长舟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转身到柜子前一番寻找,又拿了一瓶药膏过来。他单膝跪在床边,说:“起来,我帮你看看。”

    见少女依然没有反应,陆长舟便擅自掀开了锦被,不过他才动手就被楚橙制止了。

    楚橙紧紧抓着他的手,眼睛都瞪圆了,“你……你这个人烦不烦呀。”

    陆长舟唇边扬起浅浅的弧度,一双桃花眼明亮非常,淡淡道:“终于肯和我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