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虽然撒出去了监察院所有的人手,自己本身也忙得脚不沾地,范闲对京察库档、备份被毁一事的调查,却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仿佛一个高明的猎手,一击命中范闲的要害,便会躲起来,冷漠地注视着范闲的血液慢慢流干,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等到范闲咽下最后一口气了,猎手才会出来,剥皮抽骨,肆意分配着自己的猎物。
谨慎、冷漠,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当日晷上的时辰移到了第三天午时,监察院的院子里还没有任何好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京都城掀起了一阵波澜。
有人弹冠相庆,有人扼腕叹气,却都为了一件事——范闲真的要完了!
紧接着,散布在京都各处的监察院人手被第一时间收回来,似乎印证了众人的猜测。
范闲也许已经放弃了挣扎,在安心等死。
京都府,大牢。
“卢宣,到时辰了,跟我们走!”
狱卒打开牢门,朝着里边大声喊着,手中的钥匙串抖得哗啦作响。
监牢内的阴影处蜷缩着一人,须发凌乱,面容粗糙枯败,正是曾经的大理寺少卿,卢宣。
听到狱卒的话,他浑身颤抖,哆嗦着嘴唇:“到、到时辰了?我我我、我只是得罪了小范大人,罪、罪不至死啊!”
说着,他身子用力朝角落缩去,魔怔一般地摇着头:“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谁说你要死了?!”
狱卒不耐烦地皱起眉,一边将卢宣往外拽一般冷哼道:“三日之期已到,范闲完蛋了,你自由了!”
自由了?
卢宣灰败的眼眸中猛地绽放出亮光,嘴巴微微张着,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
直到被狱卒扒下囚服换上常服推出大牢,感受着眼前的阳光,他才稍微回过神来。
“自由了!”
“我自由了!”
“哈哈哈……咳咳!”
京都府的大牢门口,卢宣仿佛一个傻子一般手舞足蹈,笑得眼泪横流,甚至有些岔气。
从大理寺少卿一朝变为牢头,而后又成了阶下囚生死难以掌握,眼下一朝脱困,他简直要开心地背过气去。
只是良久后,他情绪稍微平复下来,突然怔怔自语道:“官丢了,家产早就因为打点人花光了,就算出来了,我、我一介书生,能做什么?”
念头至此,卢宣因脱困带来的喜悦,消散地无影无踪。
“完了……都完了……”
他哭丧着脸,如行尸走肉一般朝着家宅走去,对周围人的指点视若无睹。
卢府离京都府不远不近,卢宣却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到。
他无力地扯下大门上的封条,失魂落魄地走进了这座曾经风光无限的府邸。
蛛网横结、草叶腐臭,这里哪有丝毫昔日的豪奢景象。
“哐当!”
就在卢宣站在院中伤春悲秋之际,府邸的大门却突然被人关上。
噔噔噔。
十几名汉子从卢府各处窜了出来,将卢宣团团围住。
当先一人气质与其余人截然不同,慵懒地揣着袖子走到了卢宣近前:“三日前在大理寺值房,阁下对范闲说了什么?”
这句问话出口,还没等卢宣有反应,那人又道:“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君山会货郎。”
轰!
仿佛被五雷轰顶了一般,卢宣身形猛地摇晃几下,瞳孔当中尽是惊愕。
“君、君山会?”
卢宣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挪动步子想要逃窜,却被包围在周围的汉子挡了回来。
“放心,我们不是范闲,不会因为你得罪我们,就对你睚眦必报。”
“我们只是想知道,那天你到底对范闲说了什么?”
货郎笑得很是温和,想了想又和气地补充道:“本想在第一时间问你,没成想范闲竟然将你关进了京都府,孙敬修对你看管的又严,直到今日才找到你会问你,惊扰了你还请见谅。”
说着,货郎竟朝着卢宣微微鞠躬,脸上当真带着真诚的歉意。
见到这一幕,卢宣的神情却愈加惊惧,他不是傻子,自然能看懂货郎这一番解释背后的意思。
能这么低声下气地对他表达歉意,说明对方所问之事志在必得,得不到想要的话,自己不会有好下场!
可要是自己把值房中的话说出来,只怕会死得更快吧。
卢宣沉默着,进退两难间,能感觉到自己距离死亡越来越近。
前方,货郎似是等得不耐烦了,挑了挑眉:“怎么?不愿意说?”
“是不能说!”
院墙上出现一道揶揄的声音。
紧接着——
“嗖!嗖!嗖……”
飞矢如蝗,从院墙出现,落向了院中。
没等货郎反应过来,周围的十几名君山会汉子,便如同麦地里,被劲风扫过的秸秆一般,齐刷刷倒地,气息全无。
货郎惊疑不定,身形迅速后掠。
“还是留下吧!”
又一声轻啸,一杆长戟自后方的屋脊闪现,朝着货郎头上压来。
货郎失去了逃窜的机会,身形一躲再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杆长戟。
他看向自己方才站立之地,那里站着一名面容粗犷的持戟男子。
“叶仁……”
货郎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又看向前方的院墙:“王启年。”
院墙上,王启年带着一众监察院好手站立,手弩瞄着货郎。
他朝着货郎微微施礼:“请君入瓮。”
“呵——”
货郎苦笑一声,垂下了双手,体内真气也恢复了平静,似乎是放弃了抵抗。
“原来,范闲早就知道我们在想什么,更没有选择放弃。”
货郎看看王启年与叶仁,摇头道:“就说我询问京察备份之事时,那边却不回我,原来这是范闲设下的局。”
他看向叶仁:“你没有受伤。”
叶仁面容平静,持戟指向货郎:“束手就擒。”
货郎摊开手,将双臂伸向叶仁:“我就在这儿。”
叶仁目光动了动,迈步朝着货郎走去。
便在他迈动步子的第一时间,货郎的身形突然掠动,与叶仁一个交错,朝着屋后的死角窜去。
“嗖!嗖!嗖……”
货郎异动的第一时间,监察院人手的弩矢也泼洒向前者。
然而,一来货郎借用与叶仁错身的时机让监察院人手投鼠忌器了片刻,二来他身形过快,唯有两枚弩矢命中了他的后背。
“唔!”
货郎痛哼一声,身形随之消失在了卢府外。
唯有地上的两滴血迹,昭示着先前的厮杀。
王启年轻功绝伦,第一时间追了上去,又很快回返。
他朝叶仁摇了摇头:“地形复杂,人已经没了踪迹。”
闻言,叶仁攥了攥手中的长戟,似乎有些遗憾。
见状,王启年出声安慰道:“放心,大人已经布好了局,他逃得了此处,逃不了下一处。”
京都城,五谷坊后院。
“啪嗒!”
一间屋子的屋门被人推开,货郎咬着牙踉踉跄跄走了进来,坐在了桌子上,额头满是细汗。
躲避监察院的追捕,还得时刻注意不被巡城兵丁发现,逃到这里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
“当当当!”
就在货郎喘气之际,门口突然传来了三声平稳有节奏的敲门声。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清雅客气,带着笑意的声音:“方便进来吗?”
货郎霍然抬头,在门口看到了范闲那笑容可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