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已经逝世的大儒房植之子,翰林院博士房道孺外放洛州曲水县县令,亲人家眷留在了京都。
半个月前,房道孺上书称生母黄氏去世,请求扶灵丁忧,庆帝照准。
然而,就在房道孺丁忧的第三日,已经到了洛州府城的房氏家眷中,有一名婢女夜叩府衙大门,状告房道孺与其填房张氏合谋,杀害母亲黄氏。
兹事体大,洛州府尹亲自带人前往房家开棺验尸,发现黄氏脑门钉着一枚铁钉,五脏六腑当中更是有剧毒存在。
这一发现,几乎坐实了房道孺与张氏杀害黄氏的事实,但房植乃是当今陛下的扶位功臣,房道孺又是房植唯一的儿子,洛州府尹不敢擅专,将案件封存后,人证物证一并发往京都刑部。
由于房植在士林中的名声以及杀母这等人伦大案百年难见,洛州府的案卷还没到京都,相关的消息便已经在京都的官场圈子和士林中传开了。
范闲虽然忙着京察的事情,但也听过这件事,只是他与其他人一样,因为没有案卷,人证物证也是昨日才到刑部,所以并不清楚细节。
“房道孺杀母案……”
范闲把玩着酒杯,眉头微微蹙起:“此案,可不好审啊……”
他倒不担心刑部作弊,案卷与人证、物证昨天才到,案卷上的蜡封也没有问题,刑部没有作弊的可能。
他担心的是,成佳林一个未曾实战的士子,第一场案子就遇上了这等人伦大案,不一定能胜过见多识广的颜行书。
成佳林像是看穿了范闲的顾虑,拱手道:“大人放心,学生有信心!”
说着,他转头望向刑部左侍郎:“敢问大人,此案该如何比试?”
刑部左侍郎放下手中案卷,朗声道:“此案人证、物证就在刑部,我即刻差人将他们拿来!”
“二位各自在大理寺选择一间无人的房子,在房中分别审讯并写下判词,最后由祖大人、小范大人,还有我等一同评判。”
他这个提议倒的确有些比试的味道。
颜行书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成佳林也抱拳道:“学生没有意见。”
刑部左侍郎见状,走到了一名主事面前:“去将房道孺杀母案的人证、物证提来,注意安全,多带些人。”
话了,他似是叮嘱一般,拍了拍主事的手。
主事的眼皮耷拉下来,摸到了落在在自己袖中的一张银票,心中会意——侍郎大人是要他在人证物证上动手脚。
他余光瞥了一眼范闲,见范闲还在和杨万里等几个学子聊着天,顿时放下心来:“请大人放心。”
语毕,他带着几名小吏离开了大理寺。
许是因为人证物证比较麻烦的缘故,主事这一趟,花费的时间略长。
不多时,黄氏的尸体、房道孺、张氏、房家婢女等一干人证物证,都被带了过来。
在祖元长的安排下,颜行书与成佳林二人各进了一间屋子,交叉查看物证、问询起人证来。
问询的时间长且枯燥,范闲索性与杨万里几人聊起琐事趣事。
足足两个时辰后。
“吱呀。”
成佳林打开屋子的门,走了出来:“小范大人,祖大人,学生结案了!”
语毕,他疲倦的脸上迸发出神采,将判词交到了祖元长手中。
祖元长打开判词看了一眼,笑道:“成学子请入座,先等等颜大人。”
成佳林自无不从,向祖元长行礼之后,回到了座位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足足一刻钟后,颜行书带着判词走了出来。
六十多岁的颜行书体力没有年轻人那么好,出了门,在两个刑部小吏的搀扶下径直坐在了座位上,由一名小吏代劳,将判词送到了祖元长手中。
祖元长接过判词,顺势就读了出来:“颜大人判,张氏因不忍苛责,杀婆母,当论罪处斩。”
“张氏近身婢女小五、翠儿、南屏三人,辅佐张氏毒杀、钉杀黄氏,一并处斩。”
“房道孺治家不严,有失孝道,判处褫夺官职,流三千里。”
说完,祖元长又拿起了成佳林的判词:“成学子判,张氏论罪处斩,小五、翠儿、南屏一并处斩,房道孺包庇张氏杀母,天道难容,当褫夺官职,凌迟处死!”
轰!
两张判词读完,现场顿时轰动起来。
颜行书和成佳林的判词,在其他方面大同小异,而在房道孺的判罚上,却是生死之差。
这一场比试,要分出胜负就很简单了!
“小范大人,我们现在就将人证找来,询问后为这场比试定下结果吧!”
刑部左侍郎站了出来,显得胜券在握。
范闲淡笑着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请。”
刑部左侍郎当即招呼着,将人证、物证带到了现场。
房道孺的生母黄氏已经身死,头上的铁钉被取了出来,作为物证放在了一边。
范闲、祖元长、刑部左侍郎三人一同查验无误,确定了是毒杀加钉杀。
而后,三人开始审问人犯。
“房道孺!”
刑部左侍郎率先开了口:“张氏杀母一案,你可知情?”
房道孺五官硬朗、身形高大,倒是一副伟岸君子的好相貌。
但从洛州到京都,一路上的囚车颠簸,已经让他精气神低迷到了低谷。
此时的他,须发凌乱,穿着肮脏破败的囚衣,摇头道:“我当日在曲水县任上,对此事一无所知。”
“事后得知生母去世,张氏带着生母尸首到了洛州府城,那时生母已经入了棺材,身为人子不能开棺验尸,我也并不知晓生母的死因。”
“直到洛州府的衙役上门,我这才知道……母亲、母亲她竟然惨死了!”
说着,房道孺眼圈泛红,重重地垂下了头,显得很是伤心。
祖元长点点头,又命人带过来了张氏:“张氏,你是如何杀死你婆母黄氏的?”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妾身也是没有办法啊!”
张氏到了范闲三人面前,便不住地叩头,求饶道:“那黄氏是小妾上位,为人阴毒善妒,成婚之初便对妾身每每看不过眼。”
“后来成婚几年,妾身也未曾诞下一子半女的,她对妾身就愈加苛刻,时常让妾身在祠堂一跪就是一天,不许吃喝,甚至还用藤条来抽打妾身!”
“妾身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动手杀了她!”
刑部左侍郎的脸拉了下来,冷喝道:“我们是要你交代如何作案的,没要你诉自己的苦衷,好好回话!”
说着,刑部左侍郎目光如雷电,劈向张氏。
张氏显然是个胆小的,被刑部左侍郎一通训斥,竟然一骨碌瘫倒在了地上。
她双肩抖着,不敢再说废话,老老实实道:“妾身、妾身向小五她们三人暗示,若有朝一日黄氏横死,我会重赏她们,甚至让官宦人家娶她们当正妻。”
“于是……在我的默许下,她们在黄氏喝的肉羹中下了毒,见黄氏服了肉羹痛苦难当却不死,又拔下门上的铁钉钉入黄氏天灵盖,杀了她……”
“那房道孺可知晓此事?”刑部左侍郎打断了张氏的絮叨。
张氏摇摇头:“不,夫君远在曲水县,并不知晓。”
“哼!最毒妇人心!”
刑部左侍郎脸上露出浓浓的厌恶,拂袖道:“拖下去!”
紧接着上堂的,是小五,也就是当初向洛州府衙首告此案的婢女。
祖元长身为裁定者,开口询问:“杀黄氏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事后又为何想府衙揭发?”
小五一身囚衣,双手交叠于身前,低着头啜泣道:“是、是张氏暗示,要我们杀了黄氏,而后会给我们荣华富贵,我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下来。”
“杀人当天,我先煮了毒肉羹给黄氏喝,黄氏喝完后捂着肚子在床榻上打滚,翠儿和南屏害怕她的叫喊声喊来人,就一起拔下门上的钉子,钉死了她。”
说着,小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我、我一时鬼迷心窍,事后才知道杀人是不对的,而且黄氏并没有死于我的毒肉羹,请大人看在我首告的份上,饶我一命啊!”
咚!咚!咚!
小五的叩头声,响彻大理寺的院子。
祖元长皱了皱眉,没有理会小五的哀求,又问:“那房道孺可知晓黄氏死因?”
小五抬起血迹斑斑的额头,看向祖元长三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