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清幽雅致的小院当中,残花败叶落了一地。
一个血人躺在院子里,模样可怖,鲜血还在流淌着。
而透过破碎的书房窗户,能看到宋文易那瘫在椅子上的身躯和毫无生趣的脸。
这便是范闲一脚踏入宋文易的院子后,看到了的画面。
他看向管家:“怎么回事?”
管家摇头似拨浪鼓:“不知道,小人来叫县令大人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了,我看县令大人没反应,所以才请小范大人移步,亲自来看看。”
说着,管家瞥了一眼地上的血人,生怕范闲没认出来,解释道:“那是县令大人的亲近护卫宁弈大人,好像没气儿了……”
范闲心中有了印象。
当初宋文易找人抓他进监牢,好像就派了此人出手,七品修为。
他没多理会这人,对高达、叶仁使了个眼色。
二人会意,在院中四处搜索巡视起来。
范闲则带着王启年,走进了书房。
书房内,听到范闲进门的动静,宋文易的眼珠动了动,却依旧保持着那副神态。
范闲来到他面前:“宋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宋文易嘴角扯了扯,露出一抹说不上是自嘲还是讥诮范闲的笑,没有说话。
范闲见状,目光在书房中扫视起来。
很快,他看到了书桌上,被宋文易揉成一团的书信。
他伸手去拿。
“哐当!”
宋文易猛然站起来,要阻挡范闲。
可范闲毕竟是八品高手,动作敏捷,轻松地躲过宋文易的阻挡,拿到了书信。
展开书信后,范闲大致扫了几眼,不由地笑道:“贵师徒……还真是为人做了嫁衣,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宋文易双眼死死盯着范闲手中的书信,声音沙哑地道:“小范大人何必讥讽,你是来拿我的吧,请吧。”
说着,他伸出双手,递向范闲,却是要范闲给他戴镣铐。
看来,货郎的真实身份,还有宁弈的死,给他带来的打击不小,甚至愿意向范闲这个死敌束手就擒。
范闲却没有动手,他看着宋文易:“宋大人既然已经认命了,那就交代一下,你是怎么和他们联系的吧?”
范闲这话,让宋文易眼中第一次爆发出了光彩。
“原来小范大人还没查到。”
他咧嘴一笑,略带讥诮:“那宋某就不能让小范大人如愿了。”
他从一开始,就与范闲为敌,后来更是亲自在宴会上发难,绝了自己的前程,再加上这次的货郎事件,已然不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此时可以给范闲制造点麻烦,让他很是开心。
范闲目光中氤氲着怒气:“懒政惰怠、包庇酷吏、勾结贼人、对抗上官,宋大人原来就是这样治国平天下的!”
宋文易无所谓地笑笑:“治国平天下,不过一句口头禅而已,天下书生有几人心中真正这么想?”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许多人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求个光宗耀祖、青史留名,自己可以高官厚禄妻妾成群罢了。”
“宋某既然已经绝了这条路,自然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说话间,宋文易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范闲眼中的怒气更甚,但很快又平复了下去。
他定了定心神,平淡地看向宋文易:“前些日子,我在蟾宫楼宴请了四位学子,真该让你见见他们,看看真正的读书人是什么样。”
这话说完,范闲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宋文易死猪不怕开水烫,问不出任何情报,又有官身在,自己不能轻易用刑。
既然没有了问询的必要,离这种伪君子,自然是越远越好。
此人的下场,自有京察收拾!
范闲出了书房,却见叶仁正蹲在血人宁弈边上。
他目光微怔,上前问道:“怎么了?”
叶仁朝范闲抱了抱拳:“大人,他还有气。”
范闲闻言,也蹲了下来,不在意血污地在宁弈身上检查了一番。
“是引气散,应当是被人设计了。”
检查过后,范闲扫视了一眼院子,下了结论。
字迹凌乱的书信、破碎的窗户、残破的花草、被引气散反噬的草人……
范闲能很轻易脑补出,宋文易与君山会谈话破裂,被君山会设计而害了手下护卫的画面。
他想了想,搓着指尖的血垢道:“带回去吧,看看能不能活下来。”
一行人带着宁弈,走出了小院。
宋文易隔着窗户静静看着,没有阻拦。
等到众人走远了,他面带嘲笑,自言自语道:“真正的读书人?”
“嘁……”
恒通客栈,后院。
王启年足足倒了三盆血水,才帮宁弈擦干了身上的血迹。
范闲专门开了几服药,勉强吊住了宁弈的命。
他来到后院,发现海棠朵朵在一旁等着,于是走了过去:“有事?”
海棠朵朵点点头:“太平县的线索断了,你要回京主持京察,何时动身?”
“明日一早吧。”
范闲话出口后,突然反应过来:“你要走?”
海棠朵朵点头回应,没有说话。
与范闲不同,她是北齐圣女,就算有庆帝的意旨准许她在庆国自有行走,进了京都她也会有很多限制,不自在。
范闲心知这一点,所以没有开口挽留,而是问道:“回北齐还是?”
海棠朵朵摇摇头:“君山会的事情还没有查完,我准备顺着奢计古玩店和宋文易继续查。”
范闲抱拳,以江湖规矩对着海棠朵朵行了一礼:“保重。”
身在异国他乡,海棠朵朵养成了雷厉风行的性子,翌日一早,范闲队伍收拾妥当之际,她便前来辞行。
双方告别后,范闲的车队启程。
队伍没有直接开往正西门,而是前往了西北方向的贫民窟,车子停在贫民窟门口。
铁蒺藜的墙的大门两侧,各有了一座建筑的雏形,工匠们正在上边忙碌着。
一侧是善堂雏形,一侧是牙行雏形。
看起来,陶半瞎三人的动作不慢,自己昨日才帮他办下铺子,他今日便开工做事了。
范闲点了点头,下了车。
他揭开申国尧所在马车的帘子:“申大人,就要走了,最后再看看吧。”
申国尧精神恢复了些,闻声抬头朝马车外看去。
等到看清是贫民窟后,他脸色一变:“大、大人,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贫民窟于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范闲轻笑,平静地道:“让你看看自己伏诛的地方,黄泉路上做个明白鬼。”
申国尧神色大骇,下意识地要叫出声。
“唔……”
叶仁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让他的叫声变成了呜咽。
吱呀呀……
一辆板车从斜次里冲了出来,停在马车边上。
拉车的是方大,边上跟着陶半瞎和刘二孔,手中拿着绳索麻袋。
见到范闲,三人连声问好:“小范大人……”
范闲点头致意,指了指身后的车厢:“带走吧,记得处理干净了。”
“放心吧,小范大人!”
“多谢小范大人……”
……
方大三人应和一声,扑了上去,塞嘴、捆身子、套麻袋一气呵成,很快将装了申国尧的麻袋丢在了板车上。
范闲冲三人招了招手,三人拉着板车,一溜烟跑进了贫民窟。
把守的兵丁认得出方大,知道这位爷攀上了小范大人,哪里敢阻拦。
范闲目送几人离去,跳上马车:“走吧,回京。”
……
贫民窟内,某处土宅。
宅子内有一处土台,土台上供奉着一行牌位——贫民窟小六之位、贫民窟六子爹之位……
在土台边上,小鼠儿披麻戴孝,安静地守着。
“扑通!”
方大三人将板车一倾,麻袋被从车上摔了下来。
袋口被摔开,露出了申国尧的头。
他晃了晃被摔得晕晕乎乎的脑袋,看清周围的景象后,双眼睁得滚圆,现出慌乱,口中不住地出声:“唔唔!……唔……”
“安静点!”
方大朝地上啐了一口,重重地踹了申国尧一脚。
紧接着,他从腰上拔出一把匕首,递向小鼠儿:“小鼠儿,你要给小六报仇,第一刀你来,别扎死了,不能太便宜他!”
小鼠儿接过匕首,咬着牙坚定地走向申国尧。
申国尧见此一幕,牙齿紧紧咬着口中的布块,脸色变得极度惶恐。
他心思急转间,想起了范闲的那句话——若是有人敢对你不利,我要他风餐露宿,冬日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尝尽贫寒之苦……
眼前的贫民窟众人加上陶半瞎,可不都是这样的人?
被范闲骗了!
他眼中浮现出浓重的悔恨……
“噗!”
利刃入肉声在贫民窟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