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大人?”
王启年听到方大的问话,神色迷茫。
刘二孔和方大看到王启年的神色,再望望面带疑惑的范闲,心中咯噔一下。
“不会……是被骗了吧?”
刘二孔喃喃一句,瞪着眼睛欲哭无泪。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李通找他们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末了,刘二孔哭丧着脸:“大人,这真不怪我们,实在是那李大……呸!李骗子气势太足,还拿出来了令牌……”
方大在边上一脸惶恐,点头如捣蒜:“对对对,那令牌上,还有监察院三个大字。”
范闲闻言,从王启年腰上一拽,取下了后者的令牌:“令牌是不是这样?”
“不……不是,上、上边没有金纹,材质也不一样。”
刘二孔与方大看了令牌一眼,神色更加难看了。
范闲嘴角一翘,竟然撞见李鬼了。
不过也难为申国尧了,竟然想出这么个方法来套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贫民窟提前做安排?
这般想着,范闲朝着方大二人笑道:“无妨,不是什么大事,今后注意便是,我们去贫民窟吧。”
方大和刘二孔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是是是。”
二人一左一右带路,态度卑微到了极点。
范闲跟在身后,一脚踏入贫民窟,恍若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定州城的时候,他为了追捕常宁和,曾经到过那里的贫民窟,只是有赖刘府尹励精图治,那里虽然很是贫瘠,但也能看出来是人居住的地方。
而这里,断壁残垣、野草丛生,街道上到处都是便溺之物,臭气熏天。
任何一个正常人到了这里,都忍受不了多久,而这些贫民们,却由生到死,都活在这一片区域,被铁蒺藜墙挡住了通往外界的道路。
很难想像,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他回过头,看向守卫铁蒺藜墙大门的兵丁:“这里许进不许出?”
领头的小队长看出范闲的脸色不好看,连连解释道:“小范大人误会了,这只是一道门户,进出随意,不过从里边出来的人,需要自付银钱,去指定的地方洗漱后才能活动,这也是为了避免瘟疫的蔓延。”
范闲闻言,点了点头。
这贫民窟的环境,的确容易催生瘟疫。
小队长见他面容稍霁,继续补充道:“事实上,在城墙那边还有一道门户,是一样的规矩,这里边都是些可怜人,没谁会特意为难他们。”
范闲再度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朝着里边走去。
越往里走,所见越触目惊心。
死在道旁衣衫不见的尸体、四处乱窜骨瘦如柴的孩童、懒洋洋瘫在太阳底下毫无生气的贫民、并不怕人的灰毛瘦鼠……
一幕幕,汇成了一幅冲击人心灵的画面。
不仅范闲脸色低沉,王启年的神情也变得有些沉重。
倒是曾经来过这里的刘二孔,没什么大的感触。
“呸!都是祝闻是那龟儿子干的好事!”
走在前边的方大沉默许久,突然闷声骂道:“爷爷我管着这里的时候,他们虽然吃不饱饭,但也不至于人死了没人管还被扒走衣服,这路上,也不会这么脏!”
说着,他转过头对着范闲笑笑:“小范大人您小心,这边走,别踩着东西了。”
范闲点头,沉默地跟着方大前行,心中却盘算开来。
方大的小心思他清楚,无非就是想要借他的手,将祝闻是赶出这里,重新做他的贫民窟一霸。
虽然这不是什么符合律法的事,但若是方大所说属实,那这里交给他,说不定交给现在的官府,能更合适些。
一路走来,贫民窟正如刘二孔所说,已经被祝闻是掘地三尺。
地面上、树干下,处处可见一个个大坑,不少坑沿上被盖了些杂草,成了贫民们的栖身之所。
在方大的带领下,范闲尽量将每个大坑都看了一遍,却没发现什么东西。
这些大坑最多被挖到一人高就没再继续往下挖,祝闻是好似的确在找什么东西。
一圈走来,范闲等人从另一个方向,又回到了铁蒺藜墙附近。
一无所获,王启年有些失望:“大人,咱们接下来?”
“回客栈吧,今天本来就不是为了这边。”
范闲扫了一眼贫民窟,似乎要将这一幕深深印在脑海中。
蓦然,他视线一凝,看向前方某处地面。
那里的黄土上,有一层显眼的银黑色粉尘,周围还有不少杂乱的脚印。
他迈步朝那里走去。
王启年跟了上来,扫了一眼脚印后道:“大人,是上好的千层底鞋子踩下的痕迹。”
“千层底?”
刘二孔一愣,下意识道:“贫民窟的人连草鞋都没有,怎么能穿得起千层底的鞋子?”
范闲笑笑,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道:“是啊,贫民窟的人怎么能穿得起千层底的鞋子,还这么多双?”
说着,他视线望向黄土上大大小小的脚印。
王启年久在范闲身边,机警的道:“大人,要不要找人来查查?”
“不用,能在这个时候带人到贫民窟的,除了申国尧没有其他人,你找人问问两头大门的守卫便是。”
范闲吩咐一句,而后从怀里取出一方布帕,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粉尘收了起来。
走出贫民窟后,范闲站在马车上又重新望了一眼这片土地,沉声道:“唉,人间炼狱啊,天子脚下,怎么能出现这种地方。”
王启年疑惑地看了一眼范闲——自家大人可不是什么容易感慨的人,怎么会突然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
不过他没多想,老实地驾着车,朝客栈回返。
车轮声吱悠悠,马车逐渐走远。
附近某处酒楼内,几双一直注视着这儿的眼睛,收了回去。
“宋管家,这小范大人是什么意思?”
“对啊,怎么突然就要来逛这贫民窟?”
……
酒楼包厢内,一众锦衣华服的人议论纷纷。
不少人将视线投向靠窗那名中年人身上。
众人正是一直暗暗注意着范闲动向的各府管事,而那中年人,便是郑参议家的宋管家。
因为上次递拜帖的事,宋管家俨然成了这群人临时的核心。
他捋着自己的山羊胡,沉吟片刻后道:“小范大人,真是爱民如子啊。”
众人不解,疑惑地看着宋管家。
宋管家笑道:“小范大人来贫民窟,显然是听说了这里的百姓生活困顿,所以才实地考察一番。”
“既然小范大人有这份爱心,我等也不能落下。”
“诸位,我决定待会就去铁蒺藜墙那儿设粥棚,施义粥。”
其余人听到这话,眼前一亮。
对啊,小范大人为什么来这儿不重要,但他那句感慨却是意味明确——哀民生之多艰。
眼下众人的主子有求于小范大人,不如就趁小范大人注意着这一块地方,好好表现一番。
想通了这一节,包厢顿时热闹起来。
“算我一个,我也施粥。”
“我捐衣服!”
“草药,我家大人在太平县有草药铺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