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县在京都西侧,一非交通要道,二非什么名声古迹,论起繁华程度,比之万年县都差上不少,更遑论京都。
范闲一行载着典吏门下的地痞进城,太过招摇,不出意外地被城门口的兵丁拦了下来。
“陶大哥。”
趁着王启年与兵丁扯皮之际,范闲叫过陶半瞎:“这边交给我们,你去县衙击鼓鸣冤,状告典吏申国尧。”
闻听这话,陶半瞎顿时下意识地摇起头来:“不不不,这……我以前也去县衙告过状,这官老爷都……不、不,大人,我还是不敢。”
陶半瞎说着,都快哭出声来了。
他本想说天下官老爷都一个样,又意识到当着范闲的面说这话,就相当于指着和尚骂秃驴,话里便只剩下了抗拒。
范闲温声劝道:“放心,陶大哥,我会让高达跟着你。”
说着,他看向高达。
高达重重地点了点头,给了陶半瞎一个肯定的眼神。
陶半瞎神色稍微恢复了平静,眼里却还残留着不小的恐惧。
见状,范闲想了想,从怀里取出平北侯的印信,刚拿在手里,他又摇摇头,换成了提司腰牌。
“陶大哥,这是我在监察院的腰牌,见腰牌如同见我,有了这东西,你在公堂之上总能多些底气了吧?”
范闲说着,将提司腰牌郑重地放在了陶半瞎手上。
监察院的名声,在民间还是极好用的。
陶半瞎紧紧攥着腰牌,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力量,鼓起了勇气:“监察院专抓贪官,小范大人更是抓了不少狗官,有了这东西和高兄弟的帮忙,我不怕!”
说着,他将提司腰牌慎之又慎地放进了怀中,用力抚了抚用以安心。
范闲又与其温声寒暄了几句,让高达到县城内找个地方写一份状纸,而后前去击鼓鸣冤。
等到范闲将陶半瞎与高达从侧门送进城,王启年还在那边和守城的兵丁扯着皮。
范闲坐在牛车上等了半晌,眼见有兵丁似乎有溜走给申国尧报信的迹象,这才缓缓站了起来。
“咔!”
范闲拔出柏影短剑在牛车上重重一斩,绑着陆大人、散发地痞等人的绳索,应声而断。
“滚吧,回去找你们的主子去。”
范闲神情淡漠,朝着滚落地上的地痞们说了一句。
一众地痞如蒙大赦,不敢迟疑,抬着还在昏迷的陆大人便匆匆跑进了城。
范闲走到守城兵丁前,平淡的问道:“现在我们没带什么人了,可以进城了吧?”
城门官怔怔地望着范闲,愣了几秒才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范闲朝着王启年点点头,二人带着马匹和牛车进了城。
城门官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神色变幻。
“头儿,”有兵丁凑到跟前,对着城门官道:“这几人绑的好像是四爷的人,咱要不要找人通知四爷一声?”
“通知个屁!”
城门官一巴掌扇在了兵丁后脑,冷着脸道:“一个四十多岁的读书人,气度不凡,又敢绑着四爷的人,显然身份不俗,这等神仙打架的事情,你我掺和进去找死吗?!”
“做好自己的事!”
城门官将手下训斥一番,维持着秩序,开始继续检查进城百姓随身带的货物。
因为范闲还是易容的模样,所以他说范闲是四十多岁的读书人。
太平县城内,范闲与王启年先找了一家货栈将牛车、马匹寄存了下来。
二人在街道上行走间,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着,想来是那群地痞留了个心眼,一方面带着那位陆大人回去找申国尧报信,另一方面却派人盯着自己这个多管闲事的人。
“跟踪手段不错,不过同监察院比起来,就是孙子见到祖宗了。”
范闲调侃一句,同王启年对视了一眼,同时转变了方向。
借由监察院必备的反追踪技巧,两人在并不熟悉的太平县城绕了两条巷子,便轻松甩掉了跟踪者。
而后,二人一路前行,很快到了某间并不起眼的客栈。
客栈一楼是用餐的地方,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年轻女子,虽然卸去了两柄短斧和农妇装扮的衣服,却依旧气度夺人。
海棠朵朵。
范闲之所以与陶半瞎分开,正是为了来见她。
早在刚进京都的时候,范闲便从言冰云那里得到了君山会在太平县有据点的情报,交给了海棠朵朵来查,二人只见也一直没断了联系。
现在范闲来太平县查锁元丹的事,于情于理都得来看看海棠朵朵。
“哒哒哒……”
范闲没有急着去找客栈内的海棠朵朵,而是脚步轻动,来到了街边一处卖脆梨的摊位。
“深秋时节还能看到品相这么好的脆梨,真是好口福。”
范闲随手抄起一枚脆梨,在手中抛着。
摊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翁,陪笑道:“先生好眼力,这都是自家种的,随便尝尝,觉得不错再买。”
范闲也不客气,“咔嚓”咬了一口。
皮薄肉甜,汁水四溅,是上好的脆梨。
范闲咽下一口梨肉,似笑非笑地看向老翁:“难为老丈了,从达州担着这么一担脆梨来太平县卖。”
老翁一愣:“这……老头子不知道先生在说什么?”
范闲又咬了一口脆梨,轻笑道:“京都附近是产脆梨,可这种品相、这时节还能保存这么好的,就只有达州运来的了。”
“这东西从达州运来,弥足珍贵,京都的大户人家都不够分,你一个老头子哪来的货能在这小县城贩卖?”
说着,范闲身子微微前倾:“我说,做密谍做到这份上,你怎么还有勇气监视堂堂北齐圣女?”
话音落下,范闲右手抓向老翁。
老翁躲闪不及,帽子、胡须被范闲一把扯了下来,露出了本来面目——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汉子。
“哐!哐——”
汉子见身份被识破,当机立断,抬脚将两筐脆梨踹向范闲与王启年,自己则身形暴退。
“大人,我去。”
王启年身子一个斜折,轻松写意地追上了汉子,一掌砸在后者后心。
“噗!”
汉子猝不及防,口中鲜血喷涌,神色顿时萎靡起来。
王启年如同抓鸡仔一般,拎着他来到了范闲面前。
范闲蹲着身子,淡笑着望向汉子:“说吧,哪家的人?”
“当然,你可以谨守气节,试试我的手段。”
说话间,范闲眼里笑意盎然。
卖梨汉子抬眼望去,却分明从这笑意底下看到了深重的寒意,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了自己被酷刑折磨的场景。
这、这是多年负责密谍工作的高手用一条条人命铸就的威慑,这中年书生究竟是哪一家的密谍头子?
卖梨汉子身子一个哆嗦,很是明智地道:“我、我是工部尚书家的。”
工部尚书冯骥,二皇子的人。
范闲目光闪了闪,朝着王启年挥挥手。
王启年会意,松手放开了卖梨汉子。
卖梨汉子瑟缩地看了范闲一眼,转身朝城外跑去,连担子也顾不上拿了。
范闲起身,迈步走向斜对面一家布料摊位。
摊位的老板是个富态中年人,正旁若无物地叠着摊位上的布匹。
范闲开门见山:“方才的场景都看到了?老实交代是哪家的,然后走人。”
中年人叠布的手一颤,抬头苦笑道:“好叫先生得知,在下是礼部侍郎家的谍子。”
礼部侍郎李太玄,林党核心……不,林若甫致仕在即,今后这位从不同皇子站队的礼部侍郎,或许就是李党领袖了。
看来,整个京都都盯着海棠朵朵这位北齐圣女的动向呢,这可真是树大招风。
范闲念头转动,朝着中年人点了点头:“去吧,别呆在太平县了。”
中年人沉默地收拾好摊位,临离去之际,看向范闲:“先生手段高明,做事与寻常密谍迥异,敢问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