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宰玉龙、锁元丹扯上关系,又会在深秋拿着把扇子装模作样的年轻读书人,范闲所能联想起来的,唯有贺宗纬。
遗憾的是,陶半瞎拿钱当日,天色太暗,没看清对方的五官。
“先生……”
一阵轻风拂过,王启年的身形出现在院子里,见到范闲卸了伪装,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有些惊疑。
范闲来时,已经在沿途留下了监察院的标记,对王启年能找到这里并不意外。
他对着王启年将方才的事讲了一遍,而后问道:“查到什么了?”
王启年点点头,接过陶半瞎送来的水灌了几口,道:“那些人,去了县城的申府,也就是典吏申国尧的府邸。”
“王某跟到申府听了几句,申国尧吩咐,要那几人明日来陶家,一把火烧了陶家的房子。”
“他还请拖了自己身边的第一护卫,一个六品高手一同出发,来对付我们。”
范闲闻言,淡笑一声:“被人小看了啊。”
说着,他转头看向有些忐忑不安的陶半瞎:“陶大哥不用怕,明日范某带你进城,讨一个公道。”
听到范闲的话,陶半瞎想到了范闲的身份,心里多了几分底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夜色已深,众人安寝。
为防止出现意外,叶仁、高达轮流值夜,范闲和王启年则在茅草客房挤了一晚上。
翌日一早,村子里公鸡的报晓声远远响起,叫醒了陶半瞎。
范闲几人早已准备妥当,王启年也重新为范闲乔装了一番。
在陶半瞎洗漱过后,众人便带着他踏上了前往县城的道路。
叶仁处事稳重、粗中有细,被范闲留下来照顾陶半瞎的妻子。
众人坐着牛车,晃晃悠悠朝着县城的方向进发。
当能远远望见县城城墙的轮廓时,众人与一只队伍撞上。
几个骑马的人呼啸奔驰,从县城的方向跑来,正是那几个地痞。
队伍的最后,还跟着一名腰佩大砍刀的黑衣汉子,神情高傲。
领头的大汉换成了散发那位,他急勒马缰,朝着牛车喝道:“陶半瞎,你还敢进城!”
哒哒哒……
一干地痞动作迅速,很快驭马将牛城围了起来。
散发大汉略带戒惧地望了一眼范闲,朝着包围圈外的黑衣汉子恭敬道:“陆大人,昨天多管闲事的就是这酸秀才,那个高手没在,不过他身边这另一个也带着兵器,应当也是个高手,大人小心。”
黑衣汉子居高临下,神情淡漠地扫了范闲几人一眼,失望道:“土鸡瓦狗,杀之如杀以鸡子。”
嗖!
他话音落下,腰间大砍刀应声而出,整个人跃起,在马背上借力后,刀锋横扫牛车上的众人。
“好!陆大人好手段!”
“这一招能将山岳拦腰斩断,对付这几个不长眼的废物,不在话下!”
……
边上的几个地痞见到黑衣汉子逼格十足的招式,顿时连连吹捧起来。
范闲坐在牛车上,神情不变。
“哼!”
高达冷哼一声,并未起身,抬脚朝着黑衣汉子踹出。
“嘭!”
高达的鞭腿在半空中带出道道残影,重重地挑在了黑衣汉子胸膛。
“哐当——”
黑衣汉子手中大砍刀落地,喉头发甜,口中鲜血喷涌,身形倒飞出去。
八品对六品,高下立判。
一众地痞的叫好声,戛然而止。
嘭!
黑衣汉子的身子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动,让几个地痞再度浑身一颤,个别胆小的甚至差点掉下马来。
散发汉子偷偷抖动缰绳,意欲离去。
“你们可以试试,是你们的马跑得快,还是我要你们的命快。”
范闲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一众地痞心神被震慑到了极点,连连勒紧缰绳,不管继续逃窜。
开玩笑,堂堂陆大人都被一脚踹得昏死过去,就他们几个,逃就等于死。
散发汉子眼珠一转,翻身下马,跪在官道上连连叩头:“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请先生饶命。”
“先生明鉴,我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以前那些,都是被申国尧逼的!”
说着,见范闲并不理睬自己,散发汉子转头看向陶半瞎:“陶半……不,陶大哥,陶爷爷、陶祖宗,兄弟我只是奉命行事你也是知道的,看在兄弟虔诚认错的份上,你就向这位先生说几句好话,饶了我吧!”
骤然见到搅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大地痞此时跪在自己面前,卑微到了极点,陶半瞎有些惘然,怔怔着不知该做什么。
范闲在一旁温声问道:“你想原谅他们吗?”
陶半瞎回过神来,低声道:“我……倒是没什么,但是五儿、十二娘,他们受的罪,可不是磕头就算了的。”
闻言,散发汉子起身:“陶半瞎,你……”
范闲一个眼神扫过去,让散发汉子闭上了嘴。
散发汉子心思急转,咬咬牙从腰上解下钱袋,放在了范闲面前:“先生,这是我全部家当了,请先生给我一条生路!”
其余地痞见状,连忙效仿,将一枚枚钱袋放在范闲面前:“求先生给条生路。”
命比钱重要,对于他们这种在街面上混生活的人来说,这件事毋庸置疑。
范闲目光阴翳,望着堆在面前的钱袋没有说话。
嘭!
他拂袖扫过,一枚枚钱袋被打飞,官道周围,开始下起漫天钱雨,有铜板、有银粒。
蓦然,范闲目光一凝,身形掠动,在半空中一个折返,落在了地上。
他的手中,已然夹住了一枚铜板。
王启年凑上来看了一眼,惊道:“这是东宫的赏钱?”
陶半瞎也凑了过来,看了一眼后喊道:“大……先生,这就是那人给我的两吊新钱。”
范闲点点头,心中思忖起来。
庆国货币统一度高,但在这之中,又有几桩例外——发往边关的军饷上会印“军”字,赏给各宫的岁钱,会加印一个赏字,因为重量没有变化,所以流通起来也没有障碍,只是一个用途的区别。
眼下确认了陶半瞎拿到的新钱是东宫,这件事,已经九成九是贺宗纬捣的鬼了。
他抬头看向散发地痞:“绳子呢?”
散发地痞正为钱洒了满地心疼,听到范闲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却听范闲又问:“穿钱的绳子呢?”
赏钱的绳子也是特制的,若是能拿到这东西,将来指证贺宗纬的时候,就能更多一重把握了。
散发地痞反应过来,连声答道:“那、那钱四爷拿了一吊半,绳子也被他拿走了。”
到了典吏手中?
范闲心中一动,看向散发地痞:“换一下吧。”
“啊?”
散发地痞一脸不解。
……
半刻钟后,散发汉子等地痞连同那位陆大人,被绑在牛车上,陶半瞎驾车押着他们,而范闲几人骑在马上,带着牛车朝县城而去。
王启年驱马凑过来:“大人,我们到底要干什么?”
“当然是去会会这位只手遮天的典吏大人了,”范闲望着县城的方向答道:“不过我不准备表露身份,先在保证陶半瞎安全的基础上让他站出去,看看这太平县到底烂成了什么样子。”
无论是为了京察的职责,还是为了追查到穿钱的绳子,太平县的典吏,他都非见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