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眉头一挑,淡笑着望向中年人:“你真想知道?”
中年人不禁打了个寒蝉,连连摇头:“不不不,是在下唐突了,在下这就走。”
说着,他推起装满布匹的小车,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客栈内,海棠朵朵依旧坐在窗前,百无聊赖地饮着茶水。
这番动静是在拐角的街边,因为视线的缘故,客栈里的人看不到这里,所以海棠朵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范闲迈步走进客栈,来到了窗前,坐在海棠朵朵对面。
“来了。”
海棠朵朵打招呼的方式很简单。
范闲淡笑,而后道:“我方才在街上走过一圈就逮住了两个密谍,圣女大人,你的警觉性比起虎门关时有所下降啊。”
这话,在京都悦来客栈时,海棠朵朵曾对他这样说过,他现在算是奉还了回去。
却见海棠朵朵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不止两个。”
“你背后第三张桌子,那个长衫青衣,是都察院郭铮的人。”
“二楼新来的伙计,是监察院的人。”
“门口那唱曲的,来自皇宫……”
……
海棠朵朵如数家珍,一口气讲出了十几名各方的密谍。
范闲傻了眼,冷了半晌。
良久,他咽了咽唾沫,追问道:“既然知道,那你为何不解决了?”
“用不着。”
海棠朵朵回答地干脆利索:“你们南庆的皇帝,不会允许我脱离掌控,与其四处隐匿踪迹,还不如我直接站出来,让他们看得清楚明白。”
范闲恍然大悟,点点头。
是这个道理,海棠朵朵怎么说也是北齐圣女,庆帝虽然许了她可以在庆国自由活动,但终归不会彻底放下心。
而且,京都各方心思叵测,谁知道有没有人想要对海棠朵朵不利,现在海棠朵朵站在明面上被各方监视着,反而能让各方势力忌惮着庆帝的目光,保证没有麻烦上门。
念头至此,范闲问道:“那你时时刻刻处于监视之下,能查出什么来?”
“庆帝一直关注着你,你还不是私下搞了不少小动作?”
海棠朵朵呛了范闲一句。
范闲默然,没有搭话。
王启年捏着袖角,憋笑憋得很艰难。
好在海棠朵朵没多计较,又喝了一口茶后沉声道:“据点暂时还没有找到,不过据我所知,这太平县的典吏应当被君山会暗中接触过。”
范闲听出了海棠朵朵话语中的严谨,蹙眉道:“你的意思是,不知道申国尧是否清楚接触他的人就是君山会成员?”
海棠朵朵没有意外范闲知晓典吏的名字,点点头道:“他卧房的暗格中有一枚君山会的令牌,但他好似并不知道这令牌的作用,只是当做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藏了起来。”
君山会的令牌?
范闲眼前一亮——那这申国尧,自己就更得见见了!
“快快快,还喝什么茶啊,县衙那边,有大热闹看!”
客栈门口的喧闹声,打断了范闲与海棠朵朵的谈话。
众人循声看去,见是一个粗布麻衣的百姓正拽着友人,朝门外走去。
“是刘二孔?这小子仗着家里有几个钱,整日里游手好闲,净爱看好戏,寻常热闹都入不了他的眼,他既然说有热闹,那八成这事不小!”
“走走走,同去同去。”
“左右无聊,一起去开开眼界。”
……
这个时代,缺乏像样的娱乐活动。
生活在皇城边上,大部分住在太平县县城的百姓日子都富足安康,来客栈喝茶本就是为了打发无聊,听说有热闹可看,一个个顿时来了劲。
不多时,客栈一楼的茶座上,客人便十去七八。
范闲朝着海棠朵朵征求意见:“我们也去看看?”
算算时间,这会儿陶半瞎应当正在县衙状告申国尧,太平县百姓嘴里说的热闹,十有八九与这事有关。
“嗯。”
海棠朵朵点点头,起身同范闲、王启年一起朝县衙方向走去。
范闲如今易容,倒不担心被有心人看到。
估摸着不少人看到一个中年儒士带着老仆与海棠朵朵在一起,都会像那位卖布匹的密谍一般以为是哪家密谍,或者是哪个游学的书生仰慕北齐昌盛的文风。
太平县,县衙。
时间退回半个时辰前。
拿着高达找人写好的状纸,陶半瞎顾着勇气来到了衙门口,准备击鼓鸣冤。
只是抬眼看到把守鸣冤鼓的那两名衙役身上的皂服,他好不容易生出的劲,顿时无影无踪。
“这、这……高兄弟……”
陶半瞎看向跟在身后的高达,脸上带着退缩。
半辈子都被胥吏、衙役、地痞欺压,他已经从骨子里对这些人产生了浓重的畏惧,远非范闲的身份地位和两句话能消解的。
高达恨铁不成钢,气道:“唉,陶大哥,你想好了,要是就这么当了缩头乌龟,不说陶五和嫂子,你们陶家的列祖列宗,都得戳着脊梁骨骂你让陶家蒙羞。”
“你和嫂子将来被他们欺负死了,都得扔在山头,像陶五一样被野狗分食!”
高达性情憨直,快人快语。
不过歪打正着,他这番不留情面的话,恰好触动了陶半瞎的内心。
“我受苦不要紧,可五儿的公道、十二娘的生后事,不能再被他们压着了!”
陶半瞎将下嘴唇咬出血印,重重地跺了跺脚,壮着胆子朝鸣冤鼓走去。
见到这一幕,高达嘿嘿一笑,点点头朝着附近的药铺走去——昨夜范闲已经说过陶半瞎妻子的病情该用什么药,他刚好趁陶半瞎敲鼓的时间,去把药抓了。
鸣冤鼓下,两名负责看守的衙役一胖一瘦,正百无聊赖地聊着荤段子,抬眼瞧见一副贫民打扮的陶半瞎走过来,顿时来了精神。
瘦衙役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水火棍,朝着陶半瞎喊道:“哟,来击鼓鸣冤?”
陶半瞎被吓得后退几步,差点一骨碌坐在地上。
“棍子收起来,好不容易来个人,吓跑了爷爷我下个月下馆子的钱你掏?”
胖衙役瞪了一眼瘦衙役。
随后,胖衙役脸上堆出和善的笑容,上前搀扶陶半瞎:“老乡别怕,来,击鼓鸣冤到前头来。”
陶半瞎躲闪着胖衙役的手,卑微地道:“多谢官爷,我自己来就行。”
说着,他迈步走到了鸣冤鼓前。
只是往鼓架上一看,他便愣住了——鼓架上坐着大鼓,而原本应该搁着鼓槌的地方,却空无一物。
没有鼓槌,该如何敲鼓?
陶半瞎站在原地,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找鼓槌呢?”
瘦衙役凑了上来,伸出一只手在陶半瞎眼前翻了翻:“十吊钱,一根鼓槌,要想敲得响,就出二十吊,把两只鼓槌都租下。”
没等陶半瞎说什么,胖衙役便笑嘻嘻地补充道:“老乡,这可是良心价了,寻常人我们都是按银子来算的,看你也没什么油水……呸,看你家境贫寒,才打了个大折扣。”
陶半瞎愣住了。
他欲哭无泪,望着光秃秃的鼓槌发了好一会呆,怔怔道:“我、我不告了,不告了……”
这话说出口,他整个人似乎被抽走了骨头,身子顿时佝偻了几分,低垂着头朝反方向走去。
“不告了?!”
胖衙役一张脸变得阴寒起来,上前一把揪住了陶半瞎的衣领:“老小子,到了鸣冤鼓前边说你不告了,那你就是报假案!”
“对!”瘦衙役面色不善地把玩着水火棍,冷笑道:“报假案,罚银十两,戍工三年!”
两人一起将头凑到了陶半瞎跟前,面带威胁地道:“你可想好了,到底是告,还是不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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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完成,今天还是有些牙疼,等好一点就加更。不过现在的更新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