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迟疑着接过卷轴，才看一眼便变了脸色——这卷轴上，竟然是信阳方面在京都、万年县的探子情报，极尽详实。
还没等范闲发问，便听陈萍萍淡淡开了口：“卷轴上都是信阳方面参与万朝谷刺杀的人手，你遇刺的事，陛下一直没忘。”
“前些日子，你主动出手对付了秦家，陛下这次，便要为你这个臣子出出气，让信阳方面受些伤。”
“可出气也得讲究个策略，总得让你这个苦主亲自动手，才来得痛快些。”
陈萍萍说完，眼中带着笑意看向范闲。
而范闲，此时捧着卷轴，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如此！
正如他所说，若庆帝只是为了京察，完全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可若是要对付长公主呢？
长公主才情高绝，只怕一招不慎，便会让她察觉出端倪。
庆帝想要对付这个妹妹，暗度陈仓是再合适不过的计策。
现在想来，长公主利用万年县令朱维之的死设局，很有可能也是受了庆帝的设计，绝非什么将计就计。
如此说来，无论是万年县的风雨，还是自己回京以来的应对，都在庆帝的算计当中！
想到此处，范闲后背霎时布满了冷汗，浑身汗毛根根竖起！
庆帝分明就是在两张名为京察与信阳的棋盘上下棋，还都用了自己这枚棋子，这份手段，绝非一石二鸟四个字可以形容。
万朝谷刺杀，不仅仅暴露出秦家这个军方柱石已经不可靠，也凸显出了信阳方面近些年在京都的渗透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一百重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京都远郊的万朝谷，更是意味着长公主随时都有调动私军出现在庆国各地的能力。
没有一个君王能有容忍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有这么一股势力，纵然是亲妹妹！
想必，这才是庆帝决定对付长公主的原因，而绝非所谓的为自己报万朝谷之仇！
想到这里，范闲合起卷轴看向陈萍萍：“对信阳方面，我可以做到哪一步？”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他已经知道了庆帝的真实目的，也知道庆帝不可能一棍子打死长公主。
陈萍萍自然听出了这重意思，神情如常地答道：“工部和礼部与信阳无关，放了吧。”
听起来答非所问，却让范闲的面色有些发冷。
庆帝要动信阳，他便只能对长公主的势力下手，不得牵扯分毫其他势力。
想必，陈萍萍今天之所以和自己说这么多，也是因为自己抓了工部和礼部的人。
范闲想了想，没有回应陈萍萍的吩咐，而是问道：“我在这件事里做了什么，您知道多少，陛下又知道多少？”
陈萍萍摇摇头，没有作答。
范闲目光闪烁，深吸了口气：“工部和礼部打着查账的目的要置我父亲与死地，您不会不清楚。”
“所以陛下派了南公公盯着。”陈萍萍的回答很快，未加思索。
范闲不依不饶，继续道：“我知道南公公的眼神很好，可他总有打盹的时候。”
“你已经把账册换了，还担心什么？”陈萍萍又是云淡风轻的一句话。
这话，却让范闲的气息有了瞬间的凝滞。
是啊，自己换账册用的是监察院的人手，陈萍萍掌管这座院子几十年，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平复了情绪，重新推动了陈萍萍的轮椅：“您知道，我一直都是个很怕死的人，所以一直躲在伞下边，京都城里就两把可以保护我的伞，一把是您，一把就是我父亲。”
“可现在，有人要折了其中一把。”
范闲的声音当中，带着些冷厉。
有人要折伞，他自然会把伸过来的胳膊打断！
“你错了，整个庆国只有陛下是伞，泽被万物。”
陈萍萍的回答，一贯地带着对庆帝的尊敬。
范闲回以淡笑：“陛下这把伞下边不好躲，总有雨点溅进来。”
陈萍萍抬手，制止了范闲推轮椅的动作，将范闲叫到了正面。
他认真地看着范闲，难得地严肃道：“工部和礼部的事情，的确闹得有些大了，陛下或许可以饶过你，但一定会在心里留下钉子，你若是还想在朝堂立足下去，就得守着些规矩。”
“你让八处印出来的那些布告，烧了吧。”
范闲沉默半晌，弯腰拱手道：“多谢宛长提点。”
语毕，他转身离去，不见一丝留恋。
陈萍萍望着范闲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眼神有些怅然。
言若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陈萍萍的身后，接手了推轮椅的任务。
沉默着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开口道：“他不会听你的。”
这句话中的他，自然便是指范闲。
“我知道。”陈萍萍脸上还残留着见范闲时的笑意，随口答道。
“既然不会听，就没必要说。”
言若海阐述着一个简单又透彻的逻辑。
“若是不说，怎么让他心里留下钉子？”
陈萍萍抬头看着天边的晚霞，话语幽幽。
而另一边，在晚霞的照耀下，范闲已然从与陈萍萍谈话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来到了八处的衙门。
这里不似印象中只会收税的老爷衙门，来来往往的监察院官员络绎不绝，正堂内更是一派繁忙景象。
“提司大人！”
八处的值守官员满身书卷气，彬彬有礼地向范闲问好。
范闲点头回应，询问道：“我要的布告呢？”
八处值守官员拍拍手，立马有几人停下手里的活，抬着满满几箱印刷好的纸张来到了范闲面前。
八处值守官员指了指几个箱子：“一万一千张，全部在此。”
“辛苦了。”范闲朝着这位像是书生的值守官员感谢道。
值守官员颇为有礼地摆摆手：“只是按照提司大人的吩咐办事罢了，宛长大人早先问过这批布告，属下据实说了，不知提司大人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从值守官员口中听到陈萍萍，范闲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弯腰摸着满箱的纸张，沉默片刻后开了口：“找言冰云的一处帮忙，一个时辰内张贴全京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