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外城之间的狭长甬道上,南公公怀揣账册与记录,垂手弯腰,缓步前行。
在其前方,一名禁军侍卫、一名低品宦官充做引领,带着他朝庆帝所在的宫殿而去。
虽说在宫里生活了半辈子,他对这条路已经很清楚,但规矩在此,像洪公公一样素来守规矩的他也没与逾越的意思。
宫门口通传验身,等待轮值侍卫宦官分拨人手领路,这一套流程,他不曾缺了任何一点。
“咚!咚!咚!”
一阵悠扬深远的鼓声滚滚而来,传入了南公公耳中,让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他皱眉思索半天,这才想起这有些熟悉的鼓声来自何处:“登闻鼓?!”
南公公瞪大了老眼,满脸的惊骇。
登闻鼓,乃自国朝建立以来就有的东西,就立在宫城外,是本朝为了警示天下、勘清冤案而设立的。
凡庆国子民,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庶民黔首,但凡有冤屈的,皆可以敲击登闻鼓鸣冤。
登闻鼓响,皇帝无论在做什么,都得立即上朝!
南公公上一次听到这鼓声,还是范建砍了国丈的脑袋后,皇后素衣赤足,出宫击鼓喊冤。
那一次的登闻鼓,拉开了京都流血夜的帷幕,身为宫中老人的南公公,至今还对那场震颤心灵的动荡记忆犹新。
“要出大事了啊。”
这位宫中老人低声喟叹,躲在了甬道边上低眉垂手。
庆律规定,登闻鼓响,皇宫内外诸人回避保持道路通畅,以便皇帝能第一时间连通内外,就是太后、太子的车驾,也不能挡路!
果然,南公公才退开没多久,便见一名身着六品官服的汉子在甬道疾奔而来:“让路让路,工部员外郎叶建中击登闻鼓,状告平北侯范闲兴大狱!”
“工部员外郎状告范闲兴大狱!”
……
这名专门负责守卫登闻鼓的六品官员一路喊叫,朝着内宫方向疾奔。
这也是开国庆帝的规定,登闻鼓须有专人值守,鼓响之后,值守官员必须第一时间面圣呈送案情,沿途呼喊以防贼人灭口。
当这名六品官员跑过南公公身边时,带起一阵凉风,让老太监南公公的衣角翻飞。
南公公的眼皮子都没抖动,只是轻轻攥了攥怀里的账册,心道:看来,这东西得晚点呈送给陛下了。
想到这里,看看那报信的官员已经走远,他掖紧领口,缓缓朝内宫外的值守房走去。
登闻鼓鼓面由南诏猛兽皮特制而成,不仅耐时光摧残,且声音浑厚、穿透力强。
鼓声响起的一瞬间,不仅仅是宫城,整个京都近半区域都听到了这鼓声。
没过半个时辰,整个京都便知晓了工部员外郎状告范闲的事情。
收到消息的时候,范闲正在监察院的正堂主持着张贴布告事宜。
王启年从院外进来,忧心忡忡地将打探来的消息告知了范闲。
范闲却是一脸的淡然,冷笑道:“看来麻高阳还没韩志维那么蠢,知道推个过河卒出来探路。”
他神情当中,似乎对这件事不屑一顾。
王启年看着范闲的样子,有些急了:“哎呦,我的大人啊,您怎么还能坐得住,那响的可是登闻鼓!”
“登闻鼓响,哪一次不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王启年苦着一张老脸,就差对着范闲的耳朵高喊了。
范闲轻笑一声,拍了拍王启年的肩膀:“老王,你觉得这位员外郎为什么会突然敲响登闻鼓,告我兴大狱?”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您做事不留退路,直接抓了工部、礼部所有人,给对手留下了把柄?
王启年腹诽一句,没敢张嘴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范闲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便在这时,只见一名身着禁军将军甲的壮汉三两步跑了进来。
这壮汉见到范闲,抱拳道:“末将陆仁甲见过侯爷,陛下命侯爷即刻进宫,面奏登闻鼓案。”
范闲抬头看了眼这位陆将军额头的汗珠,点头道:“有劳将军了,范某这便动身。”
随着陆将军走出两步后,范闲又回头对王启年吩咐道:“通知八处,一切照旧。”
语毕,他也不管王启年的回应,转身离去。
出了院门,范闲便看见街道旁有着两匹宝马。
那陆将军当先跨上一匹,朝着范闲拱手道:“侯爷,事情紧急,陛下只派了末将带宝马前来,请侯爷上马。”
范闲点点头,跨上宝马,随着陆将军一路奔驰,朝着宫城而去。
宝马生风、日行千里,不多时,二人便到了宫城外。
见陆将军只是冲守门将士扬了扬令牌,并没有下马的意思,范闲便一路跟了上去。
直到内宫城门口,陆将军才下了马,朝范闲道:“小范大人,末将没资格进内城,就送到这里了。”
范闲定睛看去,果然见到侯公公已经满脸焦躁地等在宫门口。
“有劳陆将军,范闲先去了。”
范闲下马,朝陆将军道过别,随着侯公公向养心殿而去。
宫城的内城给人压抑中带着焦躁的气氛,一路走来,不时能见到形色匆匆的能女、宦官来回走动忙碌着。
侯公公也难得地没有说话,仅仅将范闲带到了养心殿前。
范闲入殿,朝着高台上的庆帝见礼:“臣范闲见过陛下。”
庆帝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悲。
听到范闲的声音,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后伸手指向殿中某处:“叶建中,你来说。”
范闲循声看去,这才发现自己不远处的地砖上有一副担架,担架上趴着一个人,脊背以下血肉模糊,还有一位老太医在旁边看着他。
为了避免有人频繁敲击登闻鼓没事找事,开国庆帝当初下了命令,凡敲击登闻鼓的,敲响一声则杖责三十,无论到底是不是真喊冤,击鼓之人都要受到杖责。
看这位叶员外郎的样子,想必已经受过杖责了。
“陛、陛下,臣有状纸……”
叶建中趴在地上,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份状纸,上面写满血色的蝇头小楷。
再看看叶建中破裂的十指指肚,这份状纸分明是用血来写就的。
倒是够狠心的!
范闲眯眼看着叶建中的样子,目光冷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