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欧阳大人和晏大人来了。”佩儿推门走入，比较随意。
赵卿言微怔，问道：“哪位？”
佩儿不解道：“什么哪位？”
瑾儿出外看了一眼，道：“是欧阳大公子和晏七公子。”
赵卿言道：“直接请他们进来吧，瑾儿去把上回我让你准备的庐山云雾取来，佩儿倒茶。”将桌上东西大约收拾了一下。
“小王爷。”二人走入，行礼。
赵卿言温笑道：“二位请坐吧。”眸子清浅，没有回礼，也看不见倨傲，只是随性平和。
晏几道称谢坐了，见欧阳发仍旧站着，又站了起来，颇感奇怪地看着他。
赵卿言微愣道：“伯和，怎么了？”看看发懵的晏几道，问道：“你们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为何如此拘谨？”
欧阳发迟疑地道：“臣是因为父亲的事前来告罪的。”
赵卿言不解：“欧阳大人忧国忧民，何罪之有？况且，欧阳大人有什么所行不妥之处，也不该由你向我道歉啊。”
欧阳发忽然拂摆跪下：“父亲请旨调离之事乃是臣出言怂恿蛊惑，父亲并不知情，还请小王爷恕罪。”晏几道这是也明白了他约自己来此的目的，心中暗恼，却无可奈何，只得一同跪下。
赵卿言见晏几道跪下着实一愣：“你跪什么？你不会告诉我这事和你还有关系吧？”眼中带上几分好笑。幼时晏几道也常常进宫戏耍，他与晏几道虽非如何交好，至少也有几分昔日情谊，所以特意开口为他解围。
晏几道颇为尴尬：“小王爷玩笑了。”
赵卿言见佩儿端来茶，道：“这是冰镇的凉茶，叔原你去尝尝。”然后看向欧阳发，问道：“是谁让你过来和我说这话的？”
欧阳发在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下意识抬头，赵卿言白皙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再没有多余的情绪。他心中没理由的一跳，勉强冷静下来：“回王爷的话，是我自己的意思。”
赵卿言笑了一下：“不要这样，叫我小王爷吧，叫王爷我不习惯。而且，我的王爷也快当到头了，这么叫不合适。”
欧阳发愣愣的看着他，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得敷衍道：“小王爷说笑了。”
赵卿言不在意的道：“算了，我不问了。反正是谁的意思都无所谓，我不感兴趣。你不必担心，这次的事我没打算去追究。我就是个闲散王爷，那些纠纷和我没关系。”指了下瑾儿取来的一包茶叶，道：“这些庐山云雾是皇叔送的，平常应该是弄不到的。我不爱喝绿茶，你就给欧阳大人带回去吧。”
正如赵卿言所言，庐山云雾是贡品，平时几乎没有可以得到的途径。八两的庐山云雾直接拿来送人，绝对算得上大手笔。但让自己转交……似乎也没有收买交好的意思？只是单纯的赠送不成？欧阳发心中暗暗思索，面上却丝毫不露，开口称谢，起身接过：“谢小王爷。”
赵卿言待他坐下，才道：“叔原，你说吧，今天来找我什么事？”
晏几道看了欧阳发一眼，见他调开视线，便直言道：“伯和说小王爷淘来了一方前朝的笔洗，邀我一同前来请小王爷拿出来让我们饱饱眼福，就过来了。”
赵卿言淡笑道：“真是失策，要是让父王知道了我又背着他花费重金淘买玩物，怕又要一顿教训了。”吩咐瑾儿去将那方笔洗取来。
晏几道轻笑道：“记得先父在时，也对我不顾主次见物就想购买的习惯训斥过多次。”眼底流过一丝几不可闻的伤痛。
赵卿言认真打量他几眼，问道：“你可是有心事？自晏丞走后，你精神似乎颓靡不少。是否有什么窘迫？”
晏几道强笑道：“谢小王爷记挂，多承陛下垂怜，并无窘迫，只是颇为思念先父。”
赵卿言也不多言：“这样，那就好。”止于礼节的询问，然后也没有刻意寻找话题，而是低下眼去看桌上的几页纸。门敞着，细碎的光洒在桌面，之前点着的蜡烛并未熄灭。大病未愈的赵卿言脸色苍白，长发散落在肩头的青衫上，姿态从容恬静。
“小王爷没打算出外游玩？”晏几道开口，打破了沉静。
赵卿言问道：“游玩？叔原是指什么？”
晏几道随意开口：“一直也没见你参与什么酒宴歌席，你没兴趣吗？”
赵卿言道：“不是没兴趣。是父王总担心我会偷喝酒，不放我出去。”笑容温柔，不见丝毫伪装做作。
晏几道问道：“真不是小王爷修身养性，不愿与我们这些凡人同席而饮？”
赵卿言浅笑：“怎么会？只是惯于独处，总觉得有些嘈杂罢了。若叔原有心情，待我禁足结束，一定叫我参加。”
欧阳发默默看着他的笑容，心中暗忖：“完全没有勉强之态，不是真的生性如此，就是伪装太深。这个人……无论如何，也是不该招惹的。”
晏几道道：“那届时小王爷可不要推脱啊。”
赵卿言点头应了，待瑾儿带了东西过来，与二人闲谈几句，二人便借口有事离去。
他们一走，赵卿言脸上的笑容便收敛起来，单手按腹，伏在桌子上，闭起眼睛。瑾儿见他额头渗出冷汗，问道：“少爷哪里不舒服？”
赵卿言轻轻摆手，道：“没事，你们退下吧。”
瑾儿和佩儿对视一眼，道：“那少爷有事叫我们。”
“不用，你们忙去吧，我不会叫你们的。”赵卿言趴着，将脸压在胳膊上，有气无力的道。二女也习惯了自家少爷这个样子，便依言退了下去。
“浩煵？”赵卿言趴了一会儿，似乎是疼得厉害了，着叫了一声，没有人回答。赵卿言半撑起身体，嘟囔道：“哦，我忘了他不在，只能自己来了。”小心地运气内力，想要站起来，却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冷汗大滴滚落。
赵卿言又试了两次，彻底趴在桌子上动弹不了，不死心的又大声叫道：“浩煵！”
“少爷？”门开，一条白色身影走入，立刻掩好门，试探着问道，“您叫我？”
赵卿言却是愣了：“你不是不在吗？你怎么在？”他叫那一声完全是为了发泄一下，根本就没想到冉浩煵会真的过来。
冉浩煵沉默着跪下：“我听说少爷内力反噬，实在放心不下，就偷偷留下了。”
赵卿言完全顾不上他违抗自己命令的事了，打断道：“快给我两粒药，疼。”
冉浩煵没有动：“我知道少爷内力冲撞，但现在才八月，今年的药就只剩三次的量了，还请少爷多加忍耐。”
赵卿言苦笑道：“那你把我抱回房间可以吧？”
冉浩煵起身，试着往起抱了抱赵卿言，见他似乎不是无法忍耐疼痛，这才用力抱他起来，用肩膀撞开门，走向卧房。
赵卿言蜷在床上用力摁着腹部，紧咬牙关不出声，冷汗却不断渗出，脸色一片苍白。冉浩煵站在一边默默为他擦汗，没有焦急，也没有不耐。足足过了两三刻钟，赵卿言才轻叹口气，道：“没事了。”
冉浩煵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问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赵卿言坐起身，将头上的发饰解下来，淡淡道：“去帮我准备一下，我要沐浴，放清水就行。我累了，稍微休息一会儿。”
冉浩煵低声答应，去放池子里的水了。
齐王府引入的温泉在经过赵卿言一系列机关的装置后，只要打开机关在池子放满水，等用过再打开机关放走便可以。池子中不蓄水，便不用担心水汽会给房间带来什么影响。水池就安置在卧房隔壁的房间，为了省事赵卿言干脆将那面墙壁凿出一道门，平时便用用屏风遮挡。
赵卿言在床上缓了缓便站起身来，扶着墙挪了过去，在池边解开腿上的机关，滑入水中，连鼻子一同浸入水中，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冉浩煵侍立了一阵，便要转身出去。赵卿言浮起来一些，道：“先别走，解释清楚，放心不下算什么意思？横竖是常年病着，一两天没有你还能死了不成？”
冉浩煵跪下身，道：“请少爷恕罪。”
赵卿言从水中抬起左手，看着掌心基本愈合的伤口：“罢了，过几日动身去傀儡宫，你和我一起走吧。”
冉浩煵迟疑一下，问道：“少爷会去暗宫吗？”
赵卿言反问道：“怎么问起这个？”
冉浩煵道：“听说……唐笑愚会亲自去暗宫督战。”
赵卿言面色微微一变：“再说吧，我不方便过去——能不见到他就不要招惹他，心烦。”
冉浩煵垂目道：“属下明白。”
赵卿言回身看他，挑眉道：“我说过了，不要在我面前自称‘属下’。”
冉浩煵道：“抱歉，我疏忽了。”
赵卿言闭目道：“行了，你回房间休息，不用管我了，叫瑾儿过来就行。”
冉浩煵应道：“是。”缓步退下。
赵卿言往脸上泼了一捧水，沉入水底，不见声响。片刻后，水底冒起黑红的一股水，赵卿言伸手扶住池子边，将自己半个身子拖了上去，连吐几口黑血。
“少爷！”刚刚到的瑾儿慌忙跑了过来，眸子中带上了慌急。
赵卿言慢慢爬上去，抓过放在旁边的长袍给自己披上，道：“我没事，别怕，血里的毒不会伤到你。只是内伤，不打紧。”
瑾儿定下心神，见他自己去穿戴支架，连忙道：“我背少爷回去吧，这里我收拾。”蹲身让他伏在自己背上。脱掉支架的赵卿言并不重，瑾儿将他背回床上并非难事。
赵卿言滚进锦被，道：“我吐血的事不要和别人说，你收拾干净。”
瑾儿点点头，道：“少爷放心吧。”
赵卿言却没有什么反应，沉沉睡了过去。
瑾儿将房间的门仔细掩好，挑了点安神的熏香放入香炉，然后才轻声去收拾池边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