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外面,有事就进来。”赵卿言缓缓坐起身,微微扬声。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走入,有些胆怯的道:“七叔,我来看看你……”
赵卿言微笑道:“小顼啊,自己找地方坐吧。屋里没什么好吃的,没法招待你了。”
“啊,不用不用。”赵顼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低着头,局促的道,“七叔还在休息吧?抱歉打扰到七叔了。”
赵卿言垫了几个垫子在背后:“没有,我已经醒了。你怎么过来了?”
赵顼犹豫道:“昨天宴席上,父亲他……”
赵卿言道:“啊,对了,我似乎冲撞到皇兄了。实在抱歉,可以的话能帮我向皇兄传达一下歉意吗?我身体有些不便,要过几日才可以去致歉。”
赵顼一怔,道:“我不是说这个。”
赵卿言也是一怔,问道:“是皇兄怎么了吗?我昨天神志不清,记忆不是很清楚。我是不是,伤到皇兄了?”面色颇为担忧。
赵顼抿抿唇:“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赵卿言道:“想说的话你就说吧,我听着。”
赵顼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七叔没觉得父亲是要害你?”
“害我?”赵卿言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昨天胡言乱语,当不得真的。”
赵顼咬咬牙,道:“父亲昨天又是说七叔穿着,又是说七叔言行不当的,那些说话的臣子也是和父亲交好的。还有皇后娘娘,她摆明了就是在侮辱七叔。”
赵卿言浅笑道:“的确是我举止不当,平日衣着随便惯了,现在风口浪尖也没有收敛,皇兄也是好心,你不要多想。”
赵顼沉默了一下,:“七叔,我又不是小孩子,这种事能看明白,你不用骗我。七叔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就忍了啊?”
赵卿言无奈的笑道:“我也不是在骗你,只是不希望你因为我的事和皇兄闹得不快。皇兄也是身不由己……”
赵顼打断道:“什么身不由己?他就是在害七叔!”
“小顼,慎言。”赵卿言轻斥一声,继而放柔了声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使有错,错也在我,不怨皇兄。没有什么害不害的,你从小不是也能看到的吗?皇兄对我很好,直到现在也是亲如手足。皇家手足相残各朝各代都没少过,相较起来我和皇兄他们不是相处的很好吗?而且我相信皇兄是受人蛊惑,一时做错,他不会加害于我的。”
赵顼问道:“七叔有什么错?”
赵卿言想了想:“礼数不周吧,未免有一些好事之人会挑唆怂恿,好借机从中谋利。这样演出戏给他们看,也算是一种解决的办法。”
赵顼道:“没有提前知会就对七叔做那么过分的事,就是要害七叔。”
赵卿言看着不服气的他,笑着道:“就算你不相信皇兄,也该相信我吧?我不会让你和皇兄为难的。”
“七叔,我有的时候特别讨厌你。”赵顼低着头,突然说了一句。
赵卿言一怔,道:“抱歉。”
赵顼道:“你那么聪明,那么优秀,凭什么一直这么逆来顺受、委曲求全?不让我们为难?父亲想要杀了你,你就这么等死不成?”
赵卿言沉默半晌:“我本来就不明白皇兄为什么会讨厌我,我觉得我没做什么惹人生厌的事。大约,是因为放心不下吧。没关系,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搬到江无颜那里去住就好。江湖潇洒悠闲,也很适合我,父王他们大概也不会反对吧?”
赵顼不忍地问道:“七叔就要这么一直委屈自己来让别人开心吗?”
赵卿言看着他,轻叹一声:“我没有。我的病让皇叔父王他们操了太多心,他们却从来没有因此厌恶我、疏远我。可能因为我经历了太多,所以会觉得这份亲情格外来之不易。我在迷蝶镇会过得很快乐,我喜欢水镇的轻松适意,远避纷争。我要是不退让,也不可能去奢求皇兄的退让吧?无关委屈与否,我只是不希望这么多年的情谊因为这种事而破裂。这样的结果只会令皇叔、父王、九叔、十三叔、二哥和萦儿他们伤心,令你我的亲人痛苦。趁着还有大部分人没有看明白,我远远避开就好。比起这些,个人得失还有什么值得去计较的?”
赵顼沉默了片刻,猛然起身:“我舍不得七叔,我要去找父亲说。”
“哎!小顼!”赵卿言刚要出言阻止,赵顼已经一把打开了门。
赵曙站在门外,沉默的看着自己儿子。
赵顼愣道:“父,父亲。”
赵卿言也是明显一愣,问道:“皇兄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听见声音?”见赵曙没有开口,又浅笑着说道:“我正和小顼说向往的生活,刚刚还在说昨日冲撞到了皇兄,真的非常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因为腿上的支架不在,只能坐在床上躬下身以示歉意。赵顼趁着他们说话,便要从赵曙身边经过离开。
赵曙伸手抓住赵顼的胳膊让他留在自己身边:“那个没关系,墨弟不必自疚。我刚刚才过来,想看看墨弟身体怎么样了。”
赵卿言道:“劳烦皇兄记挂,不过是和原来一样的病。没什么大碍,休息几日便可以走动了。皇兄要坐坐吗?桌上有茶水,只是需要皇兄自己来倒了。”
赵曙道:“哦,不了。看墨弟已经有些倦色,就不打扰了,墨弟多休息一会儿吧。”
赵卿言笑着道:“多谢皇兄,我就不远送了,皇兄慢走。”
赵曙点点头,硬拉着赵顼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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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墨都和你说了什么?”一路拉着赵顼回到寝宫,赵曙才松开手,沉声问道。
赵顼淡淡道:“什么也没说。”
赵曙道:“告诉我,我不会害你。”
赵顼冷笑道:“你是不会害我,你会害七叔。”
赵曙道:“我也不会害他!”话一出口便见到赵顼看向自己的陌生的眼神,心中猛的一凉。赵曙深吸口气,放柔了语气:“我是从他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时候开始听见的,他还说什么了?”
赵顼显然不想多说,简单道:“说让我代他向你赔礼,外加劝我不要因为他的事和父亲产生隔阂,就这样。”顿了顿,道:“我想回去休息了,儿子告退。”转身便要离开。
“你觉得他说的都是真话?”赵曙忽然这么问了一句。
赵顼停下脚步,道:“就算不都是对的,至少我相信他没有恶意。可能父亲觉得我所认为的不对,但我看到的就是七叔从没有加害父亲的举动,也不曾拉拢权贵来威胁父亲。他会对父亲不利?简直无稽之谈。”
赵曙叹了口气,道:“把门关上,我有话和你说。”在椅子上坐下。
赵顼犹豫片刻,还是照做了,然后在赵曙面前站定,道:“父亲请说。”
赵曙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不是我不信任云墨,相反,我一直对他极为放心。他比我要小十一岁,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的性情我再了解不过,于情于理我都没有提防他的理由。但是,母后防他。你应该明白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取舍吧?”
赵顼摇头道:“不是很明白。”
赵曙道:“我要看云墨有没有让我为他去忤逆母后的价值。她是宫中唯一会站在我这边的人。假如,我是说假如,云墨与我发生了冲突,那会帮我去对抗云墨的只有母后。我如果要维护云墨,就要做好被母后抛弃的准备,形同于自断后路。我承认,我这回是在算计他,但也是在试探。如果他因此崩溃,或者因此与我为敌,我就会果断的舍弃他,废掉他。但现在不一样,他表现出了令我满意的结果。”
赵顼皱眉,问道:“他不是已经因此失控了吗?”
赵曙暗叹口气,道:“宴席上他是装的,吐血恐怕都是他刻意为之的。他这么做算是给我一个警告,也是示弱,给我一个台阶下。你现在不明白。云墨他太聪明了,聪明到有些令人恐惧的程度。进一步为君,退一步为臣。至少他现在明确表现出了他愿意称臣的意思,那我就不必冒着激怒他的危险再继续试探下去了。”见儿子似懂非懂,也没有过多解释,只道:“功高盖主你明白吗?他没有争位的心思,不代表没有可能。比起长久的担忧,不如杀之以绝后患。”
赵顼还是没有特别明白,问道:“就是说,父亲本来就没打算杀七叔,现在也不会去害七叔了吧?”
赵曙也没有再去过多的解释,点点头,道:“对,你就这么理解吧。还有,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可能杀他。”
赵顼虽然还有些不信,但至少没有了方才的敌意,点点头,道:“我相信父亲。”
赵曙也没打算勉强他完全相信自己,见他现在这样的态度就已经满意了,摆摆手,道:“你回去休息吧,今天你和墨弟的话不要再和别人说,我和你说的这些你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赵顼道:“请父亲放心,儿子明白轻重。”
赵曙温和的笑笑,道:“嗯,这样就好。这几天你不要再去找你七叔了,过段时日你再去找他,我不拦着你。”
赵顼迟疑一下,点头应了,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