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儿,你把门打开一下。”齐王轻敲着房门,身后跟着一众人,夏芃手掌还按在剑鞘上。
在众人等不到反应,打算推门而入时,他们身后响起了赵卿言清冷的声音:“我在这儿。”
夏日的地面在夜晚还残留着余温,赵卿言就赤足站在地面,宽大的青衫穿在身上,未束腰带,长发披散,衣襟大开。
齐王问道:“你怎么站在院子里?不怕着凉吗?”
赵卿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目光转向夏芃,问道:“你按剑做什么?防备我?”
夏芃道:“属下奉命调查青衣盗行踪,希望小王爷可以配合。”
赵卿言抱臂靠在树上,微微一笑,眼中却不带有丝毫笑意,轻声问道:“说那么大声干什么?我又不聋。还有,把剑放下,你后面那些人也一样。就你们几个根本就不够看,别把我想的那么弱,如果我要反抗杀你们并不困难。”
夏芃不为所动,道:“青衣盗疑似混入了宫中,希望世子可以配合。”
赵卿言向焕王那边挑了挑下巴,焕王道:“把武器收了。”
夏芃深吸口气,将手拿开,摆手示意下属收起武器,向赵卿言问道:“小王爷现在可以听我说几句吗?”
“没兴趣。”赵卿言扶树走了两步,踩上一双木屐,然后才继续道,“我现在很累,而且很想杀人,你最好不要激怒我。你刚刚说什么?青衣盗偷进皇宫了不成?还真叫我说准了?那也蛮有意思,可惜我不感兴趣。我在这儿站会儿。你左不过是盘问和搜查吧?先搜,搜不到之后有问题想问我的话,我去大内住一晚上,你明天再问我。”
夏芃道:“希望小王爷可以配合一些。”
赵卿言指了指他,眼中略带不屑:“我已经很配合了,这里随你搜,我也愿意去大内牢里面待着。而且我是为你好,我现在随时可能再一次发疯,可能会打人。就算你不介意,我也不希望伤到我的亲人。”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见半点平日里的谦和温润。
见夏芃还要开口,赵卿言撇撇嘴:“夏大人,虎落平阳被犬欺。但本王就是虎落平阳,也不是你一个小小侍卫可以指手画脚的,你最好摆正一下自己的态度。说我是贼?你胆子可是着实不小。”
夏芃沉默了一下,转身道:“搜。”转身向房间内走去。
“喂!小心不要弄坏了我的东西,那些花瓶字画相当昂贵的!”赵卿言有气无力的提醒了一声,靠着树干滑下去,坐在地上。他白皙的双足上明显有着很多新鲜的划伤,大概就是他赤足在院子里四处走弄伤的。他扬起脖颈看着天上的月亮,目光空洞洞的。
焕王忍不住向他走去,信王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齐王看到他俩的动作,淡声道:“他不是装的,是真的发病了。”
信王一愣,也顾不上阻拦焕王了,脸色大变,问道:“那怎么办?”
齐王没有回答,迈步走到赵卿言身边,俯下身去抱他。赵卿言迟缓的看向他,缩了缩,似乎想说什么。齐王道:“行了,已经够了,不要折磨自己了,咱们回屋。”手臂一用力将他抱了起来,径直走入卧室。齐王将搜查的侍卫撵了出去,让赵卿言在床上躺下,转身点起了灯。
赵卿言伸手捂住眼睛:“我害怕,把光灭了。”
齐王微微沉默了一下,熄灭了灯,问道“你身上带药了吗?”
赵卿言闷声道:“我已经吃过了。”
焕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脸颊:“你是不是发烧了?”
赵卿言道:“不知道,大概吧。”
焕王道:“四哥九哥你们陪着他,我去叫太医。”
“不用。”赵卿言揪过被捂住脸,低声道,“太医来了也没用,熬过去就可以了,不用管我。”
焕王道:“至少他们过来也能让你好点。”
赵卿言不耐烦的道:“我说没用就是没用,又没有比我医术好的太医在。”十指死死抓着被褥,手背上青筋都隐隐突出来。
三个王爷沉默对视,满眼心疼,却无能为力。
“我好难受,父王你们出去可以吗?”赵卿言越发用力的用被子捂自己的脸,像要生生将自己憋死一样。
齐王和信王沉默地站着,没有动作。焕王则忍无可忍,上前将被子一把扯开:“墨儿,你不要这样,我们心疼。”
“所以让你们出去啊!”赵卿言咆哮出声,怒视着他,“我也不想这样!我也讨厌这样无能、这样像疯子一样的自己!为什么要过来?来折磨我吗?可以出去吗?不要用你们那怜悯的眼神看着我!”额头上有几丝黑气,大滴的冷汗将他鬓角的头发完全打湿,眼中带着血丝,牙齿已经咬破了嘴唇。可以看出他已经在竭力忍耐,怒睁的眼中带着想让他们离开的求恳。这次连焕王也没有再开口,无声的看着他,想要转身出去,却难以挪动脚步。
搜查了一圈一无所获的夏芃走到门口:“青衣盗事重,请小王爷稍作忍耐。”
“忍耐……”赵卿言低喃一声,抬手捧住头,“看看那眼神,分明写着‘能有多痛’是吧?”他额头上的黑气越发多起来,从床上缓缓站起来,低声道:“秉公执法,国家朝廷为重,个人情感痛苦应当摒弃是吗?我好讨厌你们那样的嘴脸,令人作呕!就算你们可以做到,凭什么要求别人也要做到?你知道有多痛吗?知道有多痛吗!什么声明利禄,什么刚正不阿,全都去死吧。我是人!是血肉之躯,是有感情,是会痛的!你知道夜夜梦回有多痛吗?啊?你知道吗?”说到最后,几近声嘶力竭,面容微微扭曲,双手呈爪,庞大的内力几步之外都可以明显的感觉到。
他要杀了夏芃。
所有人都明白了,但没人敢动,三位王爷不愿意阻拦。
“云墨!你冷静点!不要让朱颜改影响你的神志!”吕泣上前一步挡在夏芃面前,向赵卿言大声道,满面焦急。
赵卿言木然道:“你让开。”
吕泣深吸口气,道:“你冷静点。”
“轰——”吕泣被一掌打飞,撞在墙上,但看样子并没有受伤。
“云墨!”吕泣爬起身,声音加重了几分,一字一顿:“赵卿言,赵卿言,你是赵卿言,你醒醒,不要让朱颜改影响你的神智!”
赵卿言脚步一顿,眼眸抖动着,哑声问道:“你说什么?”
吕泣直视着他的眼睛:“赵卿言,不要让梦魇左右你的神志,这都是朱颜改带给你的幻觉。清醒过来,不要让一时的情绪毁了你十年的坚持。”
赵卿言似乎听进去了,目光僵硬的四处看着,挥手吸过桌上的茶壶,内力吞吐,将茶壶炸掉一半,然后将碎裂后尖锐的瓷片拍到自己肩膀上,皱皱眉,似乎不够似的又扎进去了几片,左手掌心也是鲜血淋漓。赵卿言仰头吸了一口凉气,额头上的黑气退去几分,喃喃问道:“我还能不能撑得过去了?”
吕泣反问道:“什么意思?”
赵卿言没有回答,一头往后栽去,昏倒在了信王怀里。
信王将打晕的赵卿言抱回床上,沉默一下,向齐王问道:“四哥,咱们出去还是留下?”
齐王将瓷片拔出,低声道:“让太医来给他处理一下伤口,咱们出去吧,让他自己睡一会儿。”顿了顿,又道:“下回下手轻点。”
信王苦笑着应了,道:“我希望没有下回,至少下回不要让我打。”
齐王微微一笑:“这是因为元汐不在,下次我可以试着动手。”
信王摇头道:“四嫂真是巾帼须眉,打晕自己儿子从来不犹豫。”
齐王目光停留在赵卿言身上,过了一会儿才道:“幸好是她的儿子,才能坚持到现在。十二年了,总觉得心疼的已经麻木了,但每每看到还是疼得厉害啊。”
信王耸耸肩,没有答话。
齐王将目光从儿子身上挪到脱力般靠在墙上的吕泣身上,问道:“他看到了什么?”
吕泣怔了怔才反应过来齐王的意思,嘴角扯了扯:“没什么,就是清醒时的梦魇吧?”顿了顿,在众人的注视下又缓缓道:“他最近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感觉,他看到的应该就是心底最大的恐惧,真实的再现。”
焕王苦笑道:“墨儿都这么大了,也会被折磨成这样。”
吕泣突的笑了笑:“王爷,你不懂,没有被朱颜改折磨过的人,永远也明白不了。最近他大约就一直被包大人的事困扰着吧?十一年前的事就会在他睡着的时候、清醒的时候、发呆的时候一遍遍的在你眼前浮现。你明明知道那已经结束了,但每一遍的重现都犹如身临其境。更可怕的事,在朱颜改发作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能任凭回忆主导自己的身体,顺从梦魇中最基本的本能去做出自己根本意识不到的事情。那么多身中朱颜改的人,能又几个不被逼疯的?”
众人默然,吕泣看着赵卿言,长叹一声,道:“实在佩服你们这些人啊。”
信王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遂问道:“你说什么?”
吕泣笑道:“没什么,只是佩服他的修养而已。放心吧,他疯不了,只是遭点罪而已,不然不让某些人如愿了?”
信王皱眉:“某些人?”
吕泣漫不经心的笑道:“傀儡宫啊。不打扰他休息了,我先离开了。”拍拍夏芃的肩膀,道:“云墨病了,他把你认成了别的人,不要在意。他不可能有能耐偷东西的,不信的话马上就会有太医过来帮他处理伤口,你可以问问太医。他这种情况时不时就会有,按时间算,从他吐血之后直接就发病了。”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站在人群深处的赵曙,转身离开了。
赵曙注意到吕泣扫视自己的短暂一瞥,皱皱眉,移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