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坊,司徒府。
天还未亮,司徒燕就已经起身。窗外的寒风呼啸,吹得窗棂作响,屋内的烛火也跟着摇曳不定。她披上一件月白色的披风,轻轻推开窗户,寒气瞬间涌入。
院中的银杏树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摇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树下的落叶早已被园丁清扫干净,只剩下一地霜华。
作为司氏千年门阥的嫡女,从小她就被要求严格遵守家规。三岁习诗书,五岁通礼仪,七岁谙文选,九岁达风骚,十二达六艺,十六通古今。这些规矩,她一直都在遵守。
但今天,她的心情有些不同。
“小娘子,您又这么早就起来了。”青丝端着铜盆走进来,看到司徒燕站在窗边,连忙放下盆子快步上前,“外面冷,您快关上窗户。”
司徒燕任由青丝关上窗户,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铜镜中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色,眼底带着一丝倦意。
“有什么事就说吧。”她一边梳理着长发,一边说道,“你进来的时候,脚步就有些慌乱。”
青丝的手微微颤抖,“奴婢刚才在洗衣房听到一些话”她犹豫了一下,“听说老爷已经把您许配给江南的韩家了。”
梳子停在半空中,司徒燕的目光透过铜镜看向青丝,“继续说。”
“那韩家那韩家郎君只是个从九品下的府兵队副,”青丝咬了咬嘴唇,“而那个小郎君据说是个刚还俗的和尚”
“还有呢?”
“听说是因为定远公府出了一千两黄金的聘礼,老爷才答应的这门亲事。那韩家小郎君是翼国公的义子。”青丝说着,眼圈泛红,“小娘子,这分明就是在卖婚啊!”
一千两黄金,相当于八百万钱。司徒燕放下梳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继母刘氏的手笔。
刘氏想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太原刘氏,但王家要求几百万的陪嫁。现在卖了她的婚事,正好用这一千两黄金来凑陪嫁。
“小娘子”青丝看着司徒燕沉默的样子,心疼得不行。
“去让你哥打听一下那个韩家小郎君。”司徒燕突然开口。
“小娘子想知道什么?”
“他的为人,性格,还有”司徒燕顿了顿,“为什么会从和尚还俗。”
青丝点头应下,“奴婢这就去安排。”
“等等。”司徒燕从书案上的首饰盒里取出一片金叶,“给你哥用。”
青丝接过金叶,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小娘子,您放心,奴婢一定把事情打听清楚。”
看着青丝离开的背影,司徒燕重新坐回书案前。案上摊着一本《诗经》,是她昨夜读到一半的。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轻声念着,指尖划过纸面上的字迹。
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
“十三娘,夫人请您过去。”是总管妈妈的声音。
司徒燕合上书本,整理了一下衣裳。她知道,刘氏这是要跟她谈婚事了。
“知道了,这就来。”
总管妈妈领着她穿过回廊,一路上遇到的丫鬟们都低着头行礼,眼神中带着同情。司徒燕面色如常,仿佛没有察觉。
刘氏住在正房,此时正和几个陪房说话。见司徒燕进来,她挥退了其他人。
“燕燕,坐。”刘氏指了指身边的椅子。
司徒燕福了福身,在椅子上坐下。
“你也老大不小了,”刘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该说亲了。”
“听夫人的。”司徒燕低着头,声音平静。
“江南韩家的郎君不错,年纪相仿,又是翼国公的义子。”刘氏放下茶盏,“你父亲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
司徒燕没有说话。
“你也知道,现在家里”刘氏叹了口气,“你妹妹的亲事也该定下了。”
【果然。】司徒燕在心里冷笑。刘氏的目的,就是要用她的聘礼来给自己的女儿凑嫁妆。
“夫人,”司徒燕抬起头,“我能见见那位韩郎君吗?”
刘氏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自然可以。过几日就是上元节,到时候让他来府上赏灯。”
“多谢夫人。”司徒燕起身告退。
回到西厢院,青丝已经等在那里。
“小娘子,我哥打听到了一些消息。”青丝凑上前,压低声音说道,“那韩郎君名叫韩远,今年二十岁。他从小在寺庙长大,十五岁时被翼国公看中,认作义子。”
“为什么会还俗?”
“听说是因为不愿意出家,想要追求功名。”青丝顿了顿,“我哥还打听到,韩郎君很有才学,经常和城中文人雅士吟诗作对。”
司徒燕若有所思。
“小娘子,”青丝犹豫了一下,“您真的要见他吗?”
“为什么不见?”司徒燕走到窗前,看着院中的银杏树,“总要知道,这个人是否值得托付终身。”
“可是”
“青丝!”司徒燕转过身,“你去打听一下,韩远平时都去哪里读书。”
青丝一愣,随即明白了司徒燕的意思,“小娘子是想”
“我想先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司徒燕说道,“如果真的如你哥说的那样有才学,那倒也不算辱没了我司家的门楣。”
“可如果他不是良人呢?”
司徒燕笑了笑,“那就按家规去做个道姑。”
青丝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她知道,小娘子已经打定了主意。
夜幕降临,司徒燕坐在窗前,看着院中的银杏树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并不在意对方是否出身名门,也不在意那一千两黄金是否是为了卖她。她只想知道,那个人值不值得她托付终身。
如果是个良人,她愿意放下身段。
如果不是大不了就按家规去做个道姑。
寒风吹过,树影婆娑。司徒燕忽然明白,自己的人生,或许从来就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
但至少,她还有最后的选择权。
要么嫁人,要么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