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离没有想到，那丝不寻常的气息应验得如此之快。
她还在和田薇薇用心规划着第四次话题改革的内容，两天后，轻梨在微博官方账号向全部网友宣布，受f厂战略布局的影响，轻梨于今年12月31号正式关服。
可笑的是，轻梨的普通员工是和公众同一时间得知的消息。唯一不同在于，员工邮箱里多一封‘致全体员工的歉意信’。
一看就是标准的公关文，滴水不漏地写着经济的不景气、企业的困难，承诺会给每位员工一个妥善安置。仿佛作为普通的打工人，如果不能够理解，就是自己的不对了。
轻梨只是f厂的产业矩阵中一个小分支，工作人员总计一千余人，其中约半数基础的审核、客服人员分布在二三线城市，而在京城的五百余人又因为上半年的工区调整被分在了好几个不同的工区。
蒋离所在的cbd工区只有轻梨的部分运营、人事和产品，共百人左右。
她忽然察觉这是不是公司早就布好的一盘大棋，把大家都分散开来，避免聚众闹事。
“妥善安置是什么意思？”田薇薇声音有些颤抖，她明知故问，希望能得到不一样的答案，找到一点心理安慰。
“意思是该裁的裁，该转岗的转岗，轻梨不再留人了。”蒋离看着很理智，其实疯了有一会了，嘴角挂着神秘微笑。
“亏你笑得出来。”田薇薇看她一眼。
蒋离把二郎腿一翘：“趁早问问话题改革还做不做吧，不做咱们正好不用忙了。”
“还是你想得开。”
蒋离想得开……吗？她只知道一瞬间被一种巨大的疲惫感笼罩。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在意所谓的裁员失业，只是突然有些找不到工作的价值。由衷怀疑前阵子的忙不过是瞎忙一场，那一次次数据上涨带来的自我满足不会是一场错觉，本就是不必要的。
办公室陷入了嘈杂，大家都压低声音交头接耳着，无暇顾及别人在说什么。因此即便还坐在办公室里，蒋离说话也比往常随意了很多：“我在想，如果话题活动都没了的话，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是不是也没意义。”
田薇薇警惕：“你也想辞职？”
蒋离眼神飘忽：“暂时还没想好，应该不会吧。”
田薇薇说：“就是。辞职也不知道去干啥，不如苟着，要走就是公司开我，还能混点赔偿。”这点她倒是想得清楚，说着忽然用手机打开社交媒体上一个名为‘大厂小张’的界面，递给蒋离，“你刷到过这个大厂小张吗？”
“没有，他是谁？”蒋离接过手机查看，这是个职场+生活分享类博主，粉丝总数十八万，但是顶上几条最近发的视频点赞数都只停留在100出头。
“也是f厂出去的，从校招怎么进互联网大厂开始一路分享，靠晒工牌晒福利，也涨了一波粉丝。后来觉得自己能力强了，就跳槽出去打算全职做博主。但是没有了公司做背书，他的职场分享也就没有说服力了。”田薇薇解释道。
所以如蒋离所见，他最新几条视频的流量一落千丈，尽管已经离职，仍旧没有改掉‘大厂’的用户名。
办公室另一头，一个年轻男生忽然拍桌而起，怒道：“老子不干了。”
可见因没控制好音量，周围人都纷纷看向自己，他又尴尬坐下。
见此情状，蒋离和田薇薇苦涩一笑。
互联网大厂因为高福利和还算可观的工资，为无数应届生趋之若鹜。能够拿到offer的人进入互联网公司工作的人，或多或少都被艳羡过成功。
但这份成功未必全是自己的能力带来的，更多有平台的光环，可身处其中，往往不能及时地意识到。直到日复一日重复螺丝钉工作，996的作息，把生活的意趣不着痕迹地全部磨灭。
轻梨关服的消息很快上了热搜，一时间，蒋离的私人微信号也热闹起来。知道她在轻梨工作的亲戚朋友老同学纷纷发来问候消息。
蒋离疲于应付，却怕在众人眼里落得个失业还失心疯的印象，只能耐着性子一一回复【谢谢关心，还在职，公司暂时还没有别的通知】。
这个时候就该羡慕田薇薇的干脆利落，直接把朋友圈背景换成了张黑底白字写着‘勿扰’的图片。
今天注定是工作效率几乎为0的一天，关服公告发出的第一时间，因为方栋已经离职，蒋离就已经越级向高两级部门大leader发消息请示改革话题能否如期举行。
按蒋离自己的意愿，肯定是希望做的。但以公司如今人心惶惶的大氛围，未必有充足的资源支持。
直到下班前，终于等来了回信：【辛苦来趟办公室】。
在田薇薇陪着壮胆下，蒋离去了大leader办公室门口。正赶上前一个人从办公室里出来，门还没来得及关，她抓住时机溜缝儿进去。
大leader是个年近四十精英气质很重的男人，虽然职级不算特别高，但是轻梨运营部门的执行几乎都归他管，实权很大。
蒋离只在校招面试的时候和他面对面聊过，所以打心底还是稍微有点怵。
“蒋同学，你对话题改革付出的努力我知道，但是公司决策你也收到了，现在在减员增效。在这个紧要关头……”大leader说出了句很残忍的话，“这个改革没有继续投入的价值了。”
蒋离看着他的眼睛，幻想着自己能够再奋起争取，但现实中，听着leader说着这是权衡之下最合适的结果，她只是点头答应：“好的，了解了。”
推开办公室门出来，下一个等候在外的隔壁组职员赶紧溜缝进去了。
田薇薇充满期待地看着蒋离，她无奈地摇摇头。
原来，她们都不是职场剧里的主人公。
从大leader的办公室回来后，蒋离接到了沈斯翼打来的电话。
明明办公室里的人各忙各的，进进出出，出去接个电话不是什么大事，但她还是点了拒接，发消息谎称：【在公司，不方便接电话】。
沈斯翼没察觉，很快回了信息：【空了的第一时间，一定要打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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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昨天受到韩芷棣的影响，身处巨变之中，下班后蒋离的唯一想法却只有去‘印象’喝一杯。
迈进印象大门前，她终于想起来要给沈斯翼回电话，拨通前清嗓调整了一下情绪，尽量使音色听起来不要那么颓。
估计这会正赶上沈斯翼忙，通话铃声“嘟”了好半天，才被电话那头的他接起：“喂…我看到新闻了。”
“嗯。”蒋离不知回答什么。
“巧克力和西红柿打架，为什么是巧克力赢？”沈斯翼驴唇不对马嘴地问了句。
“为什么？”蒋离自觉有点心累，但还是耐着性子配合他。
“因为……巧克力棒！”沈斯翼使出了下午新学的冷笑话，本意是希望蒋离能开心点。
“哈哈。”蒋离给面子地干笑了两声。
“你也很棒，不用担心。就算失业了，我也可以养你。”尽管沈斯翼这句话发自肺腑，却不知犯了两个大忌。
第一，并没有走心了解伴侣在想什么。
第二，对刚恋爱不久的女友轻易说‘我养你’。
蒋离只觉得这场对话有些索然无味，她能‘理解’沈斯翼对她的关心，却无法‘感受’到。加上沈斯翼那边又有事找他，两人只匆匆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推门走进‘印象’，一阵风铃声响起，不知是锋哥什么时候添的新物件。
他还在擦杯子，笑道：“欢迎光临，你可是今天开门第一位。”
蒋离面色淡淡地和他打了招呼，找了个吧台最靠边的位置坐下。
锋哥推了杯由拇指高度的子弹杯装着的酒到蒋离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介绍，就被她抢了话：“tei，龙舌兰是吧。”
锋哥挺惊讶：“酒知识长进不少，看来也打算‘毕业’后来当调酒师？”
‘毕业’是互联网大厂的黑话，意思就是被裁员。锋哥这是在调侃他自己，大厂打工十余年，被裁后拿积蓄开了这间酒吧。
蒋离是个好脾气的人，到这会儿也忍不住学着田薇薇的样子翻了个白眼：“还没到那一步呢，能不能盼我点好。”
“我是行动胜于语言，你现在只是还没想开，喝两杯就好了。”锋哥辩解，“今晚你喝的所有酒都免单了。”
“真的假的？那我可要多喝点。”蒋离说完，一口闷了面前杯子里的酒。
“真的啊。”锋哥说得理所当然，“同是天涯沦落人。更何况自从有了你的绿水晶，我的生意如有神助。”
他指的是本该送给张弛那块。
蒋离一时语塞，暗想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接着他又补了句：“诶对，你之前在这认识的小帅哥呢，还有联系吗？”这次指的是沈斯翼。
“……”
看着锋哥面带八卦的期待神情，蒋离缓缓开口：“上杯酒吧师傅。”
锋哥的话果然不假，晚九点刚过，酒吧就被陆陆续续的来客坐得九成满。
“嘿，稀客！”蒋离跟着锋哥的话扭头，看见了一个久违的身影——从外企冲动离职、声称休息一段时间就要大战魔都的都市丽人‘olivia’。
olivia穿了套米色的运动装，扎着高马尾，没化妆，但看上去气色很好。她大步流星走进店里，笑着和锋哥说了句“hi”，然后坐到了蒋离旁边。
锋哥在雪克杯的摇晃声中，意味深长地感叹了句：“最近状态如何，一照面便知。”
“给我来杯和阿离一样的。”olivia说。
锋哥好事：“她那杯叫‘裁员快乐’。”
蒋离装没听到，掏了掏耳朵。
olivia替她说话：“明明应该叫‘新生快乐’。”然后拿了面前的水和蒋离手中的酒干杯。
看着状态和前段时间判若两人的olivia，蒋离忍不住问：“好久不见，怎么还是回了京城？”
olivia语气轻松：“我转行做瑜伽老师了，以前的人脉都在这边，当然还是回来比较好。”
蒋离惊讶，olibvia是全球50的大学本硕毕业，按照传统的眼光看，做这个岂不是有些‘浪费学历’？
olivia大概看出了蒋离在想什么，得意洋洋地解释道：“我现在的收入可不比以前少，而且再也不觉得心累了。”
蒋离由衷感叹：“真羡慕你。”
olivia拍了拍蒋离的肩膀：“羡慕什么？你拥有的选择其实并不比我少，人生的路其实是自己走窄的。”
锋哥适时端上了olivia的酒，从善如流地介绍道：“你的‘新生快乐’好了。”
蒋离若有所思。
olivia还在继续道：“这次回来，我发现京城变顺眼了很多。但其实它没变，是我变了。换了一种方式生活以后，忽然意识到这座城市从来都没错。我不是不该和京城较劲，而是不该和自己较劲。”
话正说着，蒋离放在桌上的手机因为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亮起了屏幕。
尾号7419发来的消息：【hi，我是沈斯翼的发小cz，如果你需要采访或其他任何有要帮忙的都可以随时联系我，我档期ok的。】
一看便知，是程植受沈斯翼之托发来的消息。
olivia问：“需要先回个信息吗？”
蒋离思考了片刻，最终决定遵从内心，摇了摇头，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新生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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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休息日，清晨刚过八点，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不间断而粗鄙的拍门声似乎要把整栋楼都吵醒。
因为作业去喝酒睡得很晚的蒋离被‘强制开机’，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准备去开门。
拧动门把手前，还留了个心眼，从猫眼看清楚了来人，是个视觉年龄五十多的大婶，估摸着没有攻击性，这才开了门。
见门打开，大妈毫不客气就想往家里进，还一边问：“韩梦娣是住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