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橙自是愿意跟随他去颍州的, 但初次提起这事时,陆长舟还显得非常犹豫。虽不知为何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楚橙却也高高兴兴一口答应下来。
夫妻二人要一同去颍州的事,翌日便报给陆老夫人了。陆老夫人乍一听也是短暂的惊了片刻, 实在是白家和陆宛芙的事太敏感了, 她没想到孙儿竟愿意楚橙一同前往。
陆老夫人随即拉起楚橙的手交待说:“这样也好, 三郎每每出门在外我极是不放心, 你随他同去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往日二人相处, 楚橙虽也体贴,但实际上还是陆长舟照顾她的时候居多。相处久了, 便发现这个男人面冷心热,又不会像其他男子那般流连女色, 简直是夫君的不二人选。
楚橙一口应下, “祖母我晓得的, 只是我随夫君离京, 就不能日日在您跟前尽孝了,您要保重身体等我们回来。”
“我跟前的人还少了?不缺你一个。”陆老夫人笑道:“放心去吧,只是祖母希望你记得, 三郎既愿意带你去颍州,表明在他心里你与其他人是不同的。结发夫妻同为一体,以后好好过日子, 就算遇到了什么事也要不离不弃, 知道吗?”
这番话陆老夫人说的极为郑重,楚橙有些莫名其妙, 但不住点头, 说:“祖母, 我记住了。”
知道三奶奶要随陆t 小侯爷去颍州, 听雪堂早早地也开始准备,听闻颍州路远,水路极是不便,惠娘生怕楚橙路上吃苦,吃穿用度无不细致。这样忙忙碌碌过了两日,府中又传来陆绍将要回边疆的消息。
陆绍每年回京十分难得,每年九月他北上时,平阳侯府都要举家到京郊的浮屠寺祈福。因记挂着这件事,陆长舟便将动身去颍州的时间往后挪了挪,决定送走父亲后再去颍州。
这天一早,天乌蒙蒙刚亮,楚橙就起床忙碌了。昨夜宫里传来消息,说五皇子周文恩生病,本着他与陆长舟的情谊,楚橙决定进宫看看。
陆长舟也听说了消息,夫妻二人一同梳洗换衣,临出门前,正巧撞见三夫人瞿氏。瞿氏一大早派人备好马车,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楚橙同她见礼,瞿氏笑容僵了下,讪讪回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我忙着出门就不同你多说了,若有空记得来我院里坐坐。”
这本来就是客气的话,楚橙也不会当真,送走了瞿氏,橘香才小声道:“三奶奶有所不知,今儿是赵姑娘出嫁的日子,三夫人赶着去吃席呢。”
经橘香提醒,楚橙这才记起赵元湘的事。当时赵元湘和陆平之的事情败露,赵元湘被撵出侯府寄居在一处小院,但她的婚事却没有取消,怪不得瞿氏笑容那样难看。侄女做出了那样的事,她这个姨母也跟着脸上无光,自然不会透露要去哪里。
橘香又道:“还有四奶奶,被娘家接走后一直没回来,据说呀……四公子一直没去接她。”
人都有窥探之心,这高门大院里头最不缺的就是新鲜事,不过这些都与自己无关,楚橙也就随便听听。
她都有些佩服橘香了,问:“你这些消息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怎么什么都知道。”
橘香得意道:“可不是,婢整天和各院的丫鬟小厮打交道,消息灵通着呢。”
主仆二人讨论着妯娌长辈之间的事,陆长舟长臂一揽,将人抱上马车出发了。不多时,马车到了五军都督府附近,陆长舟下车去上值。
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交待车夫路上小心些,食指扣扣车窗,道:“晚些时候我进宫来接你。”
楚橙掀开车帘,声音含笑:“我去去就回,不用麻烦夫君来接。”
陆长舟却极坚持,一本正经道:“你麻烦我的时候还少了,好好在宫里等着,晚上我来接你。”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熹微的晨光中,楚橙自己都没发觉,嘴角勾起一弯浅浅的括弧。
中秋过后暑气渐散,如今蓉妃娘娘已没住在冷泉竹轩了,又搬回了先前居住的凌春殿。
蓉妃居住的凌春殿环境清幽,再加上这几年平宣帝来后宫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便最受宠的蓉妃这里每月也只有一两次能迎接圣驾,其他妃嫔那里的冷清程度可想而知。
凌春殿殿门口,文婧公主亲自来接楚橙,周文恩生病的事t 就是昨日她派人告诉楚橙的。远远的,文婧公主就踮起脚尖冲她招手:“表嫂——”
“公主殿下。”
文婧公主手一挥,示意她不必多礼,紧接着就亲切地拉上她进门。一路上,楚橙问五皇子的身子如何了,可有看过太医云云。
文婧公主不甚在意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前几日上树,不慎从树上摔了下来,一只胳膊骨折了。”
话音刚落,就见周文恩由人伺候着出现在正殿门口,气鼓鼓道:“长姐!你说话不算话,说好不说去的!”
他自己也知道从树上摔下来丢脸,因此告诫身旁的所有人不准说出去,谁知这位姐姐第一个就嘴上把不住门。周文恩小脸涨的通红,想打文婧公主又追不上,只得可怜巴巴来到楚橙跟前,说:“仙女姐姐,你不会也嘲笑我吧。”
“怎么会!”楚橙牵他坐下,关切地问了几句,周文恩这才又高兴起来。
知道仙女姐姐不嫌弃自己,周文恩就放心了,费力抬着自己那只受伤的胳膊,得意道:“受伤也是有好处的,这样就不用读书了。昨天父皇来看我,我掉了几粒金豆子,父皇就说养好伤再读书,可疼我了。”
楚橙早就知道,周文恩不喜欢读书。但因为做过上辈子的梦,她知道周元烨死后,继位的正是这位五皇子。
她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一个调皮的小娃娃,究竟怎么当九五之尊呢?他贪玩,又称不上多么聪慧,上辈子他继位后,摄政王陆长舟肯定要费不少心思教导吧。
楚橙沉思的时候,蓉妃派人端上果子招待她,自己则端了一碗药膳,哄周文恩:“过来,母妃喂你喝药。”
周文恩哪里会从,又哭又闹,蓉妃心肝宝贝地哄了好一会,他才乖乖喝下。等侍女送他回屋休息,蓉妃不好意思道:“让你见笑了,文恩不听话又爱胡来,我就盼着他早日懂事些。”
宫里的皇子公主,一出生就有专门的嬷嬷先生教导,教他们宫规礼仪,处事之道。生为皇家的子嗣,要比旁人更为端庄稳重,但这些规矩在周文恩面前形同虚设。实在是他太另类了,性子张扬,再加上平宣帝宠爱,总不自觉地顺他心意,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楚橙道:“五殿下天真烂漫,乃世间至纯至真之人。个人有个人的福气,五殿下一看就福泽深厚,娘娘何须忧虑。”
这话简直说到蓉妃心坎里去了,平宣帝子嗣不算多,听闻太子和端王争的如火如荼,戚家和皇后娘娘也各出奇招,暗中给对方使绊子,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猜测皇帝最宠爱的五皇子会不会也插一脚进来。
蓉妃活的通透,在她看来那个位子吃力不讨好,别看平宣帝万人之上,心里的委屈可不比别人少,不过因为在那个位子上情绪不显,只得憋着罢了。
她才不愿儿子过那样的日子,在蓉妃看来t ,周文恩只要好好长大,再封一个闲散王爷,去封地好好过日子就成。这天下,谁爱争谁去争,总之和凌春殿一点关系也没有。
一下午,楚橙都在凌春殿陪蓉妃娘娘说话,过了一会,礼部尚书捧着几卷卷轴过来,说是要请容妃娘娘过目。
礼部尚书出现在这里,并不难猜测是为了什么事。文婧公主年纪已是不小了,及笄后朝中关于她婚事的提议就没断过。对于这个女儿,平宣帝还是非常疼爱的,给予她极大的选择权。
蓉妃因为文婧公主择驸马一事,已经发愁许久了。朝中不乏青年才俊,选来选去却没有一个能入文婧公主眼的。明年春天外邦来京朝贡,容妃担心,到时候哪个胆大的外邦会求娶公主,而文婧公主又正适龄,到时她不去谁去?
眼下一见礼部尚书,容妃就知许是又有新的驸马人选了。她务必要让女儿的婚事在年底前定下来,于是笑笑说:“本宫去处理些事,先失陪了。”
“娘娘请便。”
等容妃走了,文婧公主才出来。与蓉妃不一样的是,文婧公主也知自己适龄正当议婚,但她却一点都不急,反而拉上楚橙说:“我们去花园逛逛吧。”
一路随着文婧公主去往花园,其实楚橙想劝劝她,听蓉妃娘娘的将亲事尽快定下,不然真有可能嫁去异邦。平宣帝虽疼爱女儿,但国事大于家事,孰轻孰重想必还是拎得清的。
可文婧公主丝毫没有要说这事的意思,拉着楚橙在一座亭轩里坐下,欣赏满园秋色。方坐下,就见几个护卫整齐划一地从不远处经过。
文婧公主及笄后,平宣帝许她出宫建府,如今公主府已经快要建好,这些护卫都是日后随她去往公主府的,其中就有孟盐。
数月不见,孟盐又挺拔了几分。少年人个子本就长得快,他来到公主身边后因武艺高人忠厚,很快就得到重用,如今已是一列小队的领头人。
无疑,孟盐是个非常俊俏的少年。身高腿长,一身甲胄穿在身上显得无比精神,深邃的五官带着几分异域风情,哪怕初见那天,他浑身泥泞血污,楚橙都不会否认他的容貌。
孟盐带人从她们跟前走过,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孟盐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楚橙没在意,再看文婧公主时,怔住了。
只见文婧公主眸中含笑,满脸泛着少女独有的娇羞红晕,她呆呆看着孟盐离去的方向,直到人走远了还不曾收回目光。
“殿下——殿下——”楚橙叫了两声,文婧公主才回神。
见她那副模样,楚橙心中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想,文婧公主该不会……看上孟盐了吧?她被自己的这个猜想吓了一跳,要知道孟盐是她举荐入宫的,一个贵为公主一个是低微的侍卫,两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若这事是真的,楚橙心里如何能过意的去?
她定定看向文婧公主,而文婧t 公主似乎也被她看的不好意思了,慌忙转过头去,“表嫂,你……你这么看我做甚?”
楚橙定了定神,试探说:“先前我举荐孟盐为公主效力,如何?他可还用心?”
“自然,他武艺高强,为人忠厚,本公主非常满意。”
楚橙略带为难道:“下个月我要去颍州一趟,身边没有可用的人,公主能否将孟盐借我几个月?”
文婧公主一听,变了脸色,斩钉截铁道:“不行!”说罢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了,忙辩解说:“本公主这里还有许多护卫,表嫂若缺人我送你就是了,要几个都无妨,只是孟盐……万万不可。”
“为何?”
文婧公主被问住了,脸憋成猪肝色,急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忍着眼泪道:“表嫂,你是不是看出来了?”
她就知道,喜欢一个人怎么藏得住呢?
文婧公主对孟盐是一见钟情!数月前,她偷跑出宫玩遇险得孟盐救下,当时这个沉默的少年就赢得了公主殿下的芳心。那匆匆一面,让文婧公主久久不能忘怀,回宫后她派人寻找孟盐,只是汴京何其之大,想找一个不知姓名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楚橙举荐孟盐入宫,文婧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竟就这么来到了身边。
她是欣喜的,又是惧怕的,这件事不敢向任何人吐露,就连容妃都瞒的死死的。如今被楚橙一眼看穿,又羞又恼。
想法得到证实,楚橙大骇,“殿下,你怎么如此糊涂?”
文婧公主也不藏着掖着了,拜托她替自己保守秘密,得到楚橙的点头才放下心来,理直气壮道:“我怎么就糊涂了,喜欢一个人又没什么错。表嫂我问你,若陆表哥不是平阳侯世子,而是一无所有的乡野匹夫,你还会这么喜欢他吗?”
楚橙不知道怎么同她说,只道:“这是两件事,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我喜欢的是这个人,才不管对方是王子还是侍卫。”文婧公主极其认真道,说完又忍着脸红,小心拽了下楚橙的衣袖,说:“表嫂喜欢陆表哥,想天天见面,我对孟护卫的心也是一样的。”
少女怀春,见她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楚橙不好再说什么,问:“孟盐知道这件事吗?”
“他……应该不知道吧,这件事除了表嫂,我没对谁说过。”
这件事压在心底很久了,文婧公主虽贵为皇女,但身边却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她不敢告诉母妃,更不敢告诉自己的身边的人,今日被楚橙意外发现,索性趴在她的耳畔,偷偷说了好多心里话。
楚橙越听,心里越慌,她觉得自己闯祸了。看文婧公主这副样子,对孟盐是真心的。公主和护卫,绝无可能,楚橙简直想不到要如何收场。来日若当真害了文婧公主,她就是罪魁祸首。
知道这件事后,楚橙一整天都闷闷不乐。时间t 缓缓流逝,转眼就到了黄昏,夕阳余光洒满皇城的琉璃瓦,到处一片暖洋洋的颜色。
傍晚,陆长舟进宫了。他先将一沓厚厚的公文送去东宫,东宫的管事太监见他来了,腿不禁一抖,赶忙笑着迎上来:“小侯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可不巧,太子殿下这几日染了风寒不宜见客,有事不如我去传达。”
陆长舟将公文转交到他手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近来太子生病的事有些怪异,但又想不出怪在哪里。
他沉声问:“殿下的病情如何?可请太医看过了?”
那管事太监不住道:“看过了,太医说劳累所致,休息几日就好不劳烦小侯爷挂心。”
陆长舟没再说什么,留下公文朝凌春殿的方向去了。待他离去,管事太监才松一口气,忙唤人来问:“殿下在何处,今日可回宫了?”
被唤来问话的小太监颤颤巍巍答:“没……没回东宫,殿下还在楚姑娘那儿,说是今晚也不回了。”
管事太监哎呦一声,急得不行。太子和楚娴的事他是知道的,只是那楚娴姑娘年初落水早就去了,今日不知怎么又忽然活了?太子不管东宫太子妃,不管朝事夜夜流连宫外,这事迟早瞒不住!
陆长舟在凌春殿外候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文婧公主依依不舍地将楚橙送出来。等了许久,陆长舟也不恼,倒是上次文婧公主留宿楚橙的事让他心有余悸。
文婧公主非常舍不得楚橙,闷闷不乐道:“表嫂,不如你在凌春殿住几晚好了,我去和陆表哥说。”
这话被陆长舟听见,不等楚橙开口,他便答道:“不可,府中有事不便多留。”
文婧公主哼一声,小声抱怨:“陆表哥,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还不是你舍不得表嫂。怎么,一晚上不抱着表嫂就睡不着?”
她故意打趣,陆长舟又岂会因为这两句打趣失了风度,只看向楚橙道:“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二人一路回府,出宫上了马车楚橙仍心不在焉。她靠在陆长舟胸口,不住想着文婧公主和孟盐的事。
感受到她的情绪,陆长舟拍拍她的背,问:“怎么了?最近感觉你总是心事重重的。”
“夫君,我好像闯祸了……”
陆长舟挑眉:“怎么,还有为夫解决不了的祸事?”
楚橙也不知道这事他能不能解决,本想问问陆长舟的意见,但又想起自己答应过文婧公主,这事谁也不说。
她叹了声,道:“没什么,我随便说说。”说完,她想起什么,又道:“夫君,如果我不是左佥督御史的嫡女,而是另外的身份,你还会愿意娶我吗?”
陆长舟失笑,“我娶你,本就不是因为你的身份。”
也是,他们二人成婚可不是因为彼此的身份,而是因为宫宴的那场意外。后来虽然也加入了对方家世的考量,但归根结底,是两人都失了清白。
楚橙犹豫了瞬,问:“t 那如果……如果宫宴上没发生那个意外,你……还愿意娶我吗?”
陆长舟怔住了。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实在是两人成亲太突然了。当时发生了那样的事,又正值太后赐婚,陆长舟几乎是见招拆招,以最快的速度做了最优的决定。
现在看来,和楚橙成亲这个决定虽不后悔,但如果没发生宫宴的事,他还愿意娶楚橙吗?
陆长舟将问题抛了回去,认真看着楚橙,“你呢?如果没有宫宴那天的事,你是否还愿意做我的妻?”
“我……我应该大概也许是愿意的。”
陆长舟笑而不语,只是将人抱紧了些,许久才道:“我亦然。”
陆长舟认真想了下,即便没有宫宴的事,他想,他还是愿意与眼前这个女子成亲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订阅,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