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下没多久, 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院中玉簪盛开,雨点浇湿花瓣砸落零星的几片叶子。雨声伴着丝丝花香,从书房绿窗钻入。

    陆长舟坐在案牍之后,楚橙就乖乖靠在他的怀中。这个姿势极亲昵, 陆长舟鼻尖蹭着她的面庞, 蹭了一会, 适可而止, 再度提笔批阅公文。

    哪知他的小妻子并不打算就此作罢, 楚橙小手贴贴他的胸口,说:“硬邦邦的。”

    她以前只觉得陆长舟此人身体弱, 时不时咳血病倒,看上去身材也略清瘦。但成婚后才知, 那锦衣玉袍下, 是何等坚实的臂膀。陆长舟精瘦, 浑身却迸发着一种力量感。

    “夫君, 我好不好看?”楚橙额头贴着他的下巴,浑身像没骨头一样依着陆长舟。

    她的热情让男人有点招架不住,陆长舟微微偏头, 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平静道:“自然好看。”

    楚橙追问:“那和赵姑娘相比呢?谁更好看?”

    实在被她闹的没办法,陆长舟知道, 今晚这公文是无法再批阅了, 他放下笔,眸色沉沉, 说:“回房歇息吧。”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楚橙岂会轻易放过他。回房的路上, 楚橙拉着他的胳膊不住问:“到底谁更好看嘛。”

    “你好看。”陆长舟道。

    楚橙还是不满意, 待回到房间关好门,就站在t  原地不动了。只见她伸出两只软绵绵的胳膊,说:“夫君抱我过去。”

    陆长舟无奈摇头,定定看她两眼,终是什么也没说,将人抱起放到了榻上。

    男人的语气有点凶,捏捏她的脸,说:“我最近太纵着你了,是不是?”

    “可我是你的妻子,不纵着我,夫君还想纵着谁呢?”

    陆长舟被她问的一噎,转头熄灯,道:“睡了。”

    翌日一早,楚橙从陆长舟口中得知表姐尤莹秋去而复返的事,在京郊出了意外不说,此刻还赖在陌生男子的家里。花无痕她倒见过几次,虽是陆长舟的人,但看上邪乎乎的,尤其笑起来时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这么想着,楚橙便打算出门将表姐接回。从平阳侯府到常乐坊没多远的路,不过劝说尤莹秋花了些时间。楚橙本想将表姐暂时安置到侯府,但尤莹秋坚持要去客栈,她只得帮忙寻了一间上好的客栈。

    当天,楚橙便给舅舅写了一封信,告知他表姐的去向。想必尤烈收到信不久,便会派人来接尤莹秋了。

    这会,尤莹秋躺在榻上,一脸的戏谑:“橙橙表妹,你真是越来越有小娇妻的模样了。”

    这些天跟着高氏学做事,楚橙确实进步很大。闻言低头一笑,尤莹秋又凑近来捏她的脸,“瞧你,一副被夫君疼爱的样子,陆小侯爷待你肯定不错吧。”

    “夫君待我……确实挺好的。”

    尤莹秋啧啧两声,打听道:“你们晚上叫几次水?”

    “表姐!”楚橙真有点恼了,红着脸气呼呼道:“你再乱说话我便不理你了。”

    尤莹秋赶忙安抚,“好嘛好嘛,我不说了还不行。”

    严承的事过了这么久,看尤莹秋的神色,应该还是有几分难过的。毕竟她与严承青梅竹马,多年的情谊一朝倾覆,要是真那么容易放下,尤莹秋也不会再回到汴京报复。

    楚橙只得安慰了她几句,尤莹秋哼一声,“男人都一个样,新鲜时候一个样腻了又一个样。”很快,她意识到在楚橙面前说这话不合适,忙道:“自然,陆小侯爷不同。我看得出来,他待你应是有几分真心的。”

    因还要回府准备中秋宴的事,楚橙不能呆太久,和表姐又说了会话便回去了。待回府,她径直去了高氏院里。高氏院里仆妇众多,她到时正巧听见两个小丫鬟在嚼舌根。

    不知是谁带头提起赵元湘,说:“赵姑娘这几日是怎么了,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就跟花孔雀似的。”

    “不是说三夫人正准备帮她相看,应是有相中的男子了吧。”

    赵元湘在侯府地位不上不下,平日打扮朴素就跟个透明人似的,这几日才打扮的靓丽些立马就引起丫鬟的注意了。

    许是被这些话影响,楚橙一下午做事都心不在焉。她不知道,自己担心的这件事,竟会从这个夜晚就开始变得不一样。

    日落十分,陆长舟回了侯府。他像往常一样t  ,穿过兰亭水榭回听雪堂。果然,今日赵元湘和吴清嫣又在了,就像专门等着他现身一样。

    好在今日总算有所收敛,没再不要脸皮地撞上来。陆长舟经过时,赵元湘正提着一只木篮采撷园中的蔷薇。

    蔷薇花艳,又经过昨夜雨水洗涤,花瓣上坠着要落不落的水珠。再加上赵元湘今日穿了一身雪白的百褶裙,万花丛中一点白极为惹眼,不管谁路过必会一眼瞧见她。

    吴清嫣叫了他一声,陆长舟颔首回礼,就见那头的赵元湘也提着盛满艳丽蔷薇的花篮款款走近,福了福,说:“姨母很喜欢水榭这边的蔷薇,我采一些回去为她做胭脂这才现身此处,不会惊扰了陆表哥吧。”

    兰亭水榭极大,西边面朝听雪堂,许是因为知道这一带距离听雪堂太近,府中众人总会有意无意绕开,生怕扰了陆长舟。

    这个赵姑娘倒反其道而行之。

    陆长舟压住不耐,面上仍是不显,淡淡道了声不会,便带人走了。

    他走后,赵元湘并没有气馁。她知道,这般如玉的男子必定不好接近。若想实现心中所想,恒心,毅力以及运气,必不可少。

    她有信心,只要多偶遇几次,必定能叫陆表哥对她的态度渐渐改变。

    这厢她低头思索着,吴清嫣捂嘴一笑,说:“走了一会我也是乏了,我先回去休息,赵姑娘请便。”

    “四奶奶好走,我再去采一些蔷薇花。”

    赵元湘制胭脂的手艺还不错,她都想好了,今日多采一些制两份胭脂,一份送给姨母瞿氏,一份明日送到听雪堂给三奶奶。毕竟那位是听雪堂的女主人,伏低做小讨好总不会错的。

    行过兰亭水榭,陆长舟却没径直回听雪堂,他吩咐临阳弄来几盆蔷薇,叫人带上往瞿氏院里去了。

    瞿氏不像高氏一样忙碌,她不需掌家,再加上自己又是闲散的性子,每日在院中品茶听戏,小日子过的好不快活。

    这天傍晚她刚听完一出戏,就见贴身侍女来报,说陆小侯爷来了。

    这消息把瞿氏吓了一跳,要知道她嫁进门多年,和这位平阳侯府的继承人可没什么交集。人家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玉郎,又是年纪轻轻就颇得圣心的金麟儿,和她一个内宅妇人能有什么事,至于亲自跑一趟交待。

    瞿氏隐隐觉得陆长舟此番到来不简单,忙走到院门口笑脸相迎:“什么风把三郎吹来了,找三婶婶有事派人来说一声就行。”

    陆长舟淡淡笑了下,派人奉上几盆蔷薇,说:“今日从西南得了几盆品种上佳的蔷薇,听闻三婶婶喜欢蔷薇便送来了。”

    瞿氏不明所以,她喜欢花,但对蔷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这侄儿是听谁说的。

    她纳闷着,还是笑着接了过来,派人收下,说:“你这孩子有心了,三婶婶谢过你。”

    “今日赠蔷薇是有事想请三婶婶帮忙,兰亭水榭那边的蔷薇正值花期,t  内子十分喜爱。只是听赵姑娘说三婶婶喜欢用蔷薇做胭脂,她才每天去哪儿采撷。不知今日这些蔷薇可够三婶婶做胭脂了,不够的话侄儿再送些过来,还请三婶婶同赵姑娘说一声,留水榭的蔷薇供内子观赏。”

    说罢,陆长舟唇角微勾,“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向三婶婶说,我这才大胆前来,还望三婶婶莫怪。”

    话说到这份上,瞿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就说,好端端的陆长舟给她送蔷薇做什么,怪不得在这儿等着她呢。自赵元湘及笄后,瞿氏便不让她出门了,谁知那姑娘不光不听,还跑到兰亭水榭去。

    兰亭水榭是通往听雪堂的必经之路,赵元湘借故出现在那里是何居心,浸淫内宅二十多年的瞿氏岂会不知。

    怪不得,之前带她相看了这么男子赵元湘都看不上。瞿氏心一梗,老脸都差点红了。

    她讪讪,“我知道了,这些蔷薇够我做胭脂了,劳烦三郎费心。”

    待客客气气送走了陆长舟,瞿氏简直火大。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侄女竟背着她在外勾搭府中男子,对方还是最不该肖想的陆长舟?

    简直是痴心妄想!

    瞿氏气的摔坏一只杯盏,命人现在就将赵元湘捉来。不多时,赵元湘就被带来了。瞿氏见她那身打扮,愈发火冒三丈,二话不说,关上院门就亲手朝她身上招呼。

    “你这死丫头,姨母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想害死我啊。”瞿氏一边掐赵元湘一边怒骂:“若叫老夫人知道,不光你就连我们瞿家都要受牵连,你真是气死我了……”

    “陆三郎是你能肖想的?不成器的东西,宁做贫□□不做富家妾,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

    一通打骂,瞿氏让人将赵元湘关进院子,命一个得力的婆子看守,说:“这几日我就将你的亲事定下,出嫁前不准出来。”

    另一边,陆长舟从瞿氏院里出来,又绕道去往高氏的院子,接楚橙一同回听雪堂。

    这次再路过兰亭水榭时,那儿终于没有人了,只剩蔷薇花在风中静静摇曳。

    陆长舟牵着楚橙回到屋子,见她脸色蔫巴巴的,似有什么烦心事,便问:“怎么了?若乏了就先睡,我再去书房呆一会。”

    楚橙确实有心事,她还不知今日陆长舟的手笔,正苦恼怎么解决赵元湘这个麻烦。思来想去,只能明天去委婉地提醒一下陆老夫人了。

    这么想着,她便梳洗干净先睡下了。躺下后,又拉着要去书房的陆长舟,娇滴滴道:“夫君亲我一下再走。”

    她撅着嘴讨吻,模样十分娇俏。

    陆长舟心下一动,俯身亲她一口,动身走到门外脚步顿住,最终又悄无声息地折返。罢了,美人想必孤枕难眠,今夜就不去书房了……

    翌日,楚橙去向陆老夫人请安,一路上她准备好了说辞,不想才进门就撞见瞿氏。

    瞿氏和陆老夫人正商量着什么,只见陆老夫人满脸t  笑意不住点头,楚橙奇怪的时候,见陆老夫人招手唤她,说:“你来听听,府里又要有喜事了。赵姑娘定亲,到时候你也去热闹热闹。”

    “这么快?”楚橙下意识脱口而出,她还没提呢,这事怎么就解决了,她问:“定的是谁家公子?”

    因昨日被陆长舟敲打过,瞿氏有些不敢直视楚橙,讪笑:“是城北的一个秀才,十九考中秀才还在苦读,今年秋闱说不准能中举人呢。况且家中有良田和商铺,嫁过去日子不愁吃穿。”

    依赵元湘的身份,这样的婚事已是不错了。陆老夫人也高兴,说:“让她从侯府出嫁,想必嫁过去也受不了委屈。到时从我的账上再陪嫁过去两家商铺和金银,你也能安心了。”

    瞿氏谢过,说时间太紧,只能中秋之后再行三书六礼,还强调说这段时间赵元湘备嫁,就不现身了。

    一桩心事就这么不费力气地解决了,回听雪堂的路上楚橙心情大好,走路也一蹦一跳的,对惠娘道:“我最近运气不错,想什么有什么犹有神助,要是去赌坊肯定让对方赔的底朝天。”

    也不知她哪来的自信,惠娘笑着附和:“三奶奶人见人爱,可不是连佛祖都要偏心几分么。”

    正笑着,路过一处小院,只听里面传来琴声。那琴声萧瑟凄婉,好像在诉说连绵不断的伤心事。

    楚橙好奇看一眼那座小院,橘香赶忙道:“就是赵姑娘的院子呢。”

    原来是赵元湘在借琴消愁。

    倒也不关她的事,楚橙没说什么带上人离去。然而被这凄婉的琴声吸引的不止她一人,自从被家法处置后,陆平之已经许久不曾出门了。

    他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养好了些能下地走动,今日趁着天晴便出来转转。才行到此处,便被那琴声勾住了脚步。

    琴声如潇潇江水,道不尽人生无限苦闷。陆平之是懂琴之人,情不自禁走了过去,问小厮:“何人在弹琴?”

    小厮道:“是瞿夫人的侄女赵姑娘。”

    这琴声恰合他的心境,陆平之静静听了半日,竟有一种知音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