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华看到云平抬回来的一筐西红柿,很是惊讶:“大冬天还有新鲜西红柿?还真是新鲜事哈。”
当她知道这是云平云升贩来要转卖的,更是惊讶,不说话,只深深地看着兄弟俩。
云平对这个眼神可太熟悉了。
在舅舅和家属院部分老师身上,都看到过这种眼神,这个眼神里,包含着惊讶,怜悯,不解等诸多意味。
云平觉得大人们真是想多了,不就是卖菜吗?姥姥舅舅,还有表哥表弟们,不都卖菜吗?家里本来就是种菜的,老子种菜,儿子孙子不就得卖菜吗?有啥惊奇的。
前几天在家属院卖蒜苗,有位认识的老师来买菜,刚开始并没有发现是云平,抬头交钱时,发现是云平云升兄弟俩,竟然惊得语无伦次,慌慌张张丢下菜就跑了。
云平云升两人相视苦笑,至于吗?
徐忠向徐华解释,这是庄里“小能人”种的西红柿,人家高价收走了大部分,剩下的二级品15元一斤,云平拿到六中家属院,卖得可好了,25元一斤都抢着要。
徐华瞥一眼徐忠,我要知道的是这些吗?
“你们俩怎么能在学校做买卖?缺钱花跟我说,学习成绩还要不要了?”徐华一脸严肃。
姥姥和大舅听到大姨语气不善,齐齐看过来。
云平耐心给徐华解释:“大姨,我们发现六中家属院的老师们买菜很不方便的,需求量也大,隔几天来姥家拉点菜,趁着早上送牛奶的功夫——您知道的,我每天都会送牛奶,把菜送上门去,不耽误多少时间的,根本不会影响学习。就是为了锻炼自己,也帮助老师们,顺便挣点零花钱嘛。”
“还说‘帮助老师’,我看你们是想挣钱吧。你们现在花不到什么钱,需要花钱的地方有我和舅舅,不用你们自己操心,还卖菜挣钱,你姨你舅还没死呢!”徐华有点生气,声调逐渐拔高。
徐忠不敢说话,默默抽着旱烟腹诽:“我们爷俩干得挺带劲的,你又来指手画脚。”
“大姨”云平看大姨生气了,不敢再说什么。
云洁轻轻挽上大姨的胳膊:“大姨,我知道你是心疼他俩呢,其实他俩累不着的。本来云平早上就送牛奶,好多年了,云升也大了,也想跟着哥哥一起,正好顺便送菜嘛,家属院里都熟。再者他们也不是起早贪黑天天干,隔几天,家里有啥菜,舅舅给收拾好,傍晚云平来拿着,第二天早上卖,你看,一点都不耽误功夫。”
“本来我们也是过几天就来姥家拿点菜自己吃,现在无非是多拿点,顺便能卖点钱。”云平赶紧补充。
徐华突然问:“这菜你舅送你的还是要你钱?”
徐忠一听这话,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云平赶紧说:“当然要给钱,我们这是做买卖呢,不过拿货比市场上便宜好多,我们利润很可观。”
“再怎么着你们也不应该在学校里做生意,还是学生呢,学习是最重要的,何况在学校里碰见老师同学不难为情吗?”
云平云升对视一眼,为什么大人们总觉得我们会难为情,到底有啥难为情的啊。明明挣钱很快乐嘛!
也不知道有没有说服大姨,眼看着她不再言语。
云平把西红柿筐子挪到一旁,用衣服盖起来,不要碍人眼。
气氛有些沉重,大家都不说话。
这个时候连莲过来了,缠着大姨再讲一遍二月二秃尾巴老李回乡看望老娘的故事。这是一个孩子们百听不厌的故事,徐华不再理会徐忠和云平,把连莲抱在腿上,又一次讲起秃尾巴老李的故事。
云平不禁在心中给连莲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连莲,真聪明。
徐华娓娓道来:“相传,好几百年前,咱们庄里有一对夫妇姓李,叫李玉,娶的是马家庄的老婆,叫马大芬。”
连莲有疑问:“咱们庄不都是姓张和姓徐的吗?他怎么叫李玉?”
大姨说:“也不是都姓张、徐,也有姓李,姓王、姓郑的。”
“哦。”
“有一天他们在在田里干活,突遇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二人来不及躲,被淋得全身透湿。没几日,妇人觉出自己怀孕了。生产之时,农夫寻稳婆回到家里,见妇人已死,床前一滩血,在房梁上盘着一条青蛇。农夫吓死了,挥锄一劈,砍断了蛇尾。那蛇腾空而起,直上云天。”
连莲又问:“小蛇都断了尾巴还能活吗?跟壁虎一样吗?”
大姨诺诺:“大概是吧。”
“后来,农夫将妻子埋葬,一连三天大雾不止,有人听到坟地里有人在哭。原来,农妇生下的不是蛇,是一条青龙。它感生育之恩,为娘守坟三天。又因为被他爹砍断了尾巴,就叫做‘秃尾巴老李’。”
徐华看了连莲一眼,这次她没有提出疑问,正一脸向往,看来是沉浸在对秃尾巴老李的想象中。
“后来秃尾巴老李被玉帝派到黑龙江(此江由其得名)。当时镇守黑龙江的是一条白龙,在江内同秃尾巴老李展开大战。”
连莲又问:“他俩为啥要打架?”
“因为白龙经常作恶,刮大风、下大雨,搞的庄稼颗粒不收,百姓都痛恨他。”
“当地百姓已知秃尾巴老李的品德,憎恨白龙的不务正业。所以在大战时,有白浪滚来,大家纷纷往江里扔石灰,当黑浪滚来时,纷纷往江里扔馒头。黑龙最终战胜了白龙,便在黑龙江一直待了下去。成了黑龙江的守护之神。”
“可秃尾巴老李是山东人啊,特别想念山东人,只要得知哪条船上有山东人,它便会一路护航,使其平稳渡过。直到现在,有船要渡黑龙江,必先问一声:‘有山东人吗’如果回答说有,艄公便起锚开船,即便有风浪船也会稳稳地渡过。如果没人应答,艄公就要等一会儿,直到有山东人。”
“那我也是山东人,以后我去东北,过江时我就跟大家大声说:我是山东人!”连莲一脸傲娇。
“为了纪念秃尾巴老李,咱们这里的人们将农历二月二称为龙抬头,每年二月二,在秃尾巴老李母亲埋葬处,烟雾缭绕,很多人会看到从东北黑龙江赶回来的秃尾巴老李,在他娘的坟前磕头祭拜。”
徐华摸摸头上的汗,终于结束了她的故事。这个故事已经讲了无数遍了,连莲也有越来越多的疑问,不好糊弄了。
连莲咂咂嘴,有点意犹未尽,又跑到姥姥身边:“姥姥,姥姥,你再给我讲讲你和姥爷下关东的故事!”
姥姥被连莲缠磨着,正要开口,又听到隔壁张家婆婆开始叫骂:“不下蛋的母鸡,不开窝的兔子!养你有啥用?”
徐华嘴巴一瘪:“又开始了!”
张起程沙哑的声音:“妈,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才结婚半年,你让她今天就给你生出来?再说,生不生是我们的自由,为什么一定要逼着她生孩子!你再这样不讲理,我们马上就走。”
“你走,你们都走,剩我一个孤家寡人,死在家里也没有知道!如果你爹在世,我还不用看着你们生气,都滚得远远的!”
中间夹杂着新媳妇嘤嘤的哭声,还有门被甩得“哐哐”的响声。
徐华把连莲的耳朵捂起来,不让她听这些乌糟事情,连莲趁她不注意,悄悄把耳朵露出来,听得津津有味。这可比故事有意思多了。
徐华扯扯嘴角:“整天就是这些事情,枉死的老伴,不听话的儿子,不怀孕的儿媳妇,被所有人抛弃的孤老婆子,还有点新意吗?”
“就是,还有点新意吗?”连莲插上一句。
徐华赶紧把她的耳朵捂严实。
云平在低着头,显然没听隔壁的八卦,心里正盘算着,明天不上学,早上可以多卖一会,争取全部卖完,然后再预约五天以后的,这样贵价的蔬菜可以采取预约制,可以尽量减少损耗。
损耗少了,才能赚到钱。
墙外的叫骂声和哭声越来越响,张家这一大家子也都沉默下来,好心情被影响了。
云洁心里想:“日子过成这样,人得多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