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听到的鬼话太多,像这样张嘴就咒人的,萧峙还是第一次见。

    要不是看云游方士年纪大,他都想一拳抡上去。他还有三十八日便要成亲,听不得这种要命的话。

    “哦?什么血光之灾?”萧峙笑里沁着凉意,掀眸看去。

    老者掐指算了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时机未到莫硬要强求。”

    萧峙心弦一动,眼底的不屑有些许松动:“何谓时机?”

    “因怨而生,因缘相聚,怨散生爱,缘灭则散。”

    赵福听得一个头两个头:“老先生能不能讲人言?”

    他下意识瞟了自家侯爷一眼,发现萧峙这次竟然没有生气,而是在沉思。

    白须老者点了下头:“你听懂了。”

    萧峙恭恭敬敬地朝他作了一揖:“老先生,里面请。”

    他朝赵福摆摆手,让他斟茶上果子,自己单独把白须老者请进正屋。

    白须老者缓缓坐下,再次抬眸盯着萧峙看了片刻:“你前世空有一腔抱负,却落得家毁人亡的下场。此生乃怨念所结,一身厉煞本会出祸,如今却煞气消散,实乃你之幸事。”

    萧峙不嫌他故作玄机,沉吟道:“你说时机未到莫要强求?这是何意?”

    噩梦里的他瞧着跟他如今差不多岁数,他不改命,难道要乖乖等死?

    “狗急跳墙,你且不可盲目生事,以不变应万变便是。”

    萧峙若有所思地看过去。

    这老头虽然什么正经事都没说,但他说的每句话都切中萧峙心头的疑惑。

    他想到什么,沉下脸:“缘灭则散是何意?缘分来了,本侯便不会让它消散!”

    人有生死,除了身死,他是绝对不会跟晚棠分开的。

    这个念头刚刚生起,他脸色就变了变。

    白须老者长叹一声:“春蚕吐尽千丝,何尝不是新生?绝境之中总会暗藏转机,你当徐徐图之,不可急不可乱。”

    萧峙听得心烦意乱,都快死了,如何徐徐图之?

    “本侯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世道若是不公,本侯便替自己主持公道。”萧峙想到噩梦里被皇帝赐死的情形。

    他殚精竭虑为大靖安宁着想,不在指挥使之位,依旧让昔日下属注意倭族细作。

    他不是只知道尽忠职守的傻子,他在位之时早就培养好自己的势力。

    倘若大靖待他不公,真像这位老者说的还要他家毁人亡,他便是颠覆这世道也不是不可以。

    白须老者看他眉宇间忽然戾气横生,倒也不怕:“你今生有爱,便是为了心中所爱,也要化解这份戾气。凡事切忌冲动,总有峰回路转之时。”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此乃惊雷木所制的平安符,可驱邪避灾,镇魂安灵,你若信我,日后还请时时戴着。”

    萧峙看他说得玄乎,毫不畏惧地接过去:“老先生想要什么报酬?尽管开口。”

    “老夫但求你今生安康,长命百岁。”白须老者说着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他鞠了一躬。

    萧峙虽矜贵傲慢,却从来不是一个不识礼数之人。

    这个明显比他年长许多的老人忽然朝他鞠躬,他当即皱眉将人扶住。

    白须老者再抬头,眼眶已经泛红。

    眼前这人前世明明可以置之不理,却为了万千百姓,领兵杀敌,将暴乱的势力扼杀在萌芽之中,可他也因此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万民请命,救不下这样的大英雄。

    武安侯死后,万家万户为其供奉长明灯,万民同泣,天地悲悯,大靖连下了一个月的雨。

    “老先生莫不是与我相识?”萧峙以前不信鬼神,但这次从承州回来后频频做梦,他不得不信。

    眼前老者像是隔着万水千山而来,只为给他送这块平安符,莫名的感动在心底涌动。

    老者深吸一口气,似是忽然下定了某种决心,点下头去:“武安侯可信前世今生?我乃你前世所救的万千平民之一……”

    他终究没忍住,告知了自己所知的一切。

    两个时辰后,白须老者不顾萧峙的挽留,急匆匆地离开武安侯府。

    萧峙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久久难以回魂。

    太匪夷所思了,这世上竟然当真有活了两世之人?

    萧峙原本对老者说的话持有一定的怀疑,可他最后的肺腑之言实在离奇,他说的事情甚至精准到极其细小的细节,让人压根看不出任何弄虚作假的地方。

    不知沉思多久,万里晴空忽然窜起一道霹雳。

    片刻之后,赵福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侯爷,出事了!”

    萧峙难得看他如此慌乱:“何事?”

    “奴才刚刚送那位云游方士出府,他一直让我离他远一点儿。他还未出府白须白发便都往上竖起来,一出府就往空地跑,然后他就……就被雷劈了!”要不是亲眼所见,赵福都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被雷劈死之人,还是这样一个大晴天!

    萧峙猛地站起,匆忙往外走:“人呢?可还有气?速速请大夫!”

    赵福喘着粗气追上去:“人已焦黑……没得救了。”

    萧峙顿住,仰头看向头顶的晴空,长到这个岁数,第一次生出头皮发麻的惊惧感。

    原以为这世道,只有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可以擅自决定他人的生死,原来不是,竟然还有见鬼的苍天!

    萧峙再次握紧手里的惊雷木:“收尸,厚葬!”

    这老者是泄露了天机,才会遭此横祸。

    经此一事,萧峙彻底信了那些噩梦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当天晚上,惊雷木的平安符贴身戴好,萧峙再次躺到晚棠睡过的床榻上。

    这一次,他睡了整整两天两夜,前世的祸事一一再现。

    他梦到了前世的死劫,梦清了被定死罪的八项罪名。

    其一,结党营私。

    结的是珋王一党,受的乃珋王一派的贿赂。

    其二,通敌叛国。

    他擅自调动城外驻兵,阻止了那些试图逼宫造反之人,大靖因此没有生内乱,边境那些虎视眈眈的外敌也没敢趁机进攻。

    其三,贪污受贿。

    萧家另外两房从珋王妃那里收受的贿赂,都被算在萧峙头上,梦里数额巨大,绝非那两房交给他的那点儿银票……

    萧峙精神抖擞地起了身,饱餐一顿后便让赵福备马。

    赵福问了一嘴:“侯爷要去哪儿?”

    “那两房搬出侯府后,本侯还未去贺过喜,今日便去。”上次他那样敲打,他们竟然还敢藏私,那便别怪他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