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忆了片刻,说:“我想起来了,我听我死了的老娘说过,老怪物是为了给他家婆娘治病,出去挣钱去了,谁知道婆娘病没治好,还把自己搞成了个怪物!我老娘说,他就是在外面干了坏事,被诅咒了。”
“后来呢?”乐毓问。
男人又瞧了眼乐毓,没敢多看,“后来就死了嘛,喏,那边那个破房子就是老怪物家的,他就死在那儿。”
顺着男人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栋垮塌得只剩下几堵墙架子的房子,连房顶都没了,周围被植被杂草包围着。
蒋慕周收回视线:“带我们过去看看。”
“那么破的房子有什么好看的。”男人嘀咕了句,“行,走吧,我带你们去。”
看着不远,走过去还是费了点儿时间。
原本进出的路都被杂草灌木覆盖了,男人边走边扒开半人高的草丛,嘴里时不时抱怨几句。
乐毓走在中间,蒋慕周垫后,两人边走边打量着周边环境。
程径澜的家位于岛上的山腰位置,附近还有三四栋屋舍,也跟程径澜家的房子稍微好点,房屋表面上看起来还没垮塌破损,但周围也都长满了杂草,想来也是许久没人居住了。
蒋慕周问:“你们村里还有多少人?”
“没多少人。”男人估测了下,不咸不淡说:“整个岛上估计也就十多个人,其他人都搬到镇上或大城市去了。”
跟着,又絮絮叨叨说:“以前人多,好几百吧那时候,我们小那会儿,村里还有幼儿园,我们都是在村里读的幼儿园,就那边那栋白色的楼,看见没?”
顺着男人指的方向,乐毓和蒋慕周看了过去,那里有一栋灰白建筑,大概两三层楼高。
“就前几年,村里还有不少人呢,最近几年才陆续搬的搬,死的死,就剩这么几个咯。”
蒋慕周:“那你怎么没搬走?”
“我也想搬啊,谁想留在这个鬼地方。”男人笑了笑,“但你看我这样的人,小时候读书就不行,不像小怪物脑子聪明会读书,他现在应该有本事了当老板了吧?对了,你们过来打听小怪物的事情,是他出什么事儿了吗?还是也跟他爹一样,也变成怪物了?”
男人提到程径澜,语气就有些变味,像是带了些嫉恨在里面。
蒋慕周随手扯了把野花,拿草条绑了下,将野花塞进了乐毓手里,“听你的语气,你跟程径澜关系好像不太好?”
乐毓看了眼手里的花,拿着并未丢掉。
又听前方的男人语气不屑道:“他爹那样,谁敢跟他们家关系好,万一也染上他爹那怪病怎么办?再说了,小怪物从小就傲得很,看不起人,我们岛上的小孩都不喜欢跟他玩。”
明明跟他们一样,都是岛上土生土长的小孩,偏偏小怪物总是一副斯文傲气的少爷模样,特能装。
每次他们调皮捣蛋被家里揍的时候,老爹老母都会说,看看人家程径澜。
当然,那时候,程径澜他爹还没犯病。
岛上家家户户都羡慕程老爹生了个好儿子,聪明,会读书,以后肯定能考大学离开岛上去大城市去,不用当渔民。
可谁曾想,程径澜老爹出去几年就染了身怪病回来,岛上的人害怕避着他们一家,甚至一度想将他们一家赶出岛去,就怕给岛上带来不详。
“对了,大哥,还没问你贵姓呢?”蒋慕周语气缓和,噙了笑音,显得亲和平易不少。
男人被他这么一叫,瞬间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我叫赖海洋,你们是小怪物的朋友?”
“不是啊。”蒋慕周说:“认真算起来,我跟他应该算敌人。”
情敌也是敌人。
乐毓回头看他一眼,蒋慕桌朝她眨眼笑了笑。
“是吧,我瞧着你也不像他朋友。”赖海洋语气得意不少,嘁了声,不屑道:“他那种人能交你这样的朋友?”
“我们这次过来,就是想调查他一下,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不是。”蒋慕周轻松笑道。
赖海洋来了劲儿,“那兄弟你早说啊,你想知道什么随便问,我都可以告诉你!”
转眼到了程径澜家——一堆断壁残垣,杂草在垮塌的屋内,肆意生长,自然和腐烂的气息交织。
乐毓静静盯着面前的垮塌的房屋看了许久,她以前从未想过,程径澜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
赖海洋瞧了瞧蒋慕周和乐毓,虚声道:“我说了,没什么可看的,一堆破烂嘛。”
蒋慕周视线转向乐毓,在她身上停留了会儿,才答了句:“是没什么可看的。”
不知是在回答赖海洋的话,还是说给别的人听的。
乐毓没理蒋慕周的话,说了句“我进去看看”,便扒开杂草走了进去。
房屋屋顶都没了,倒也不用担心有东西掉下来砸到人,有什么安全隐患。
蒋慕周目送她进去,拿出烟给赖海洋递了根,然后两人就站在房屋前的院坝边边抽边闲聊了起来。
蒋慕周跟赖海洋打听了不少程径澜以前的事情。
就像程径澜小时候经常被岛上的同龄人排挤欺负,又比如他们一家在岛上不受待见,岛上有丁点风吹草动都会扣在他们一家头上。
又比如,程径澜父亲死后,岛上的人都不准他埋在岛上,怕影响岛上的风水,最后逼得程径澜拖着自己父亲的尸体离岛。
那时候,程径澜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
当然,现实并非三言两语这般轻松简单,真实的苦难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晓,旁人永远无法体会。
乐毓在破壁残垣中,在一张破损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摞旧书,和夹在旧书中的练习本。
旧书封面早已看不清里,里面部分内容算清楚。
是小学的书本。
夹在里面的练习本,也能看见少许褪色的字迹,跟大学时程径澜的字迹是神似,但笔触显得要稚嫩生涩很多。
跟程径澜在一起那几年,乐毓想过,程径澜家庭条件应该不会太好,但从未想过是眼前这幅模样。
她想起刚才赖海洋说程径澜傲气。
其实认识程径澜以来,并未从他身上看到什么傲气,只是比起其他人显得少冷淡很多。
他的那些傲气,应该在他家里生了变故后,都被一点点摧折了,所以,他才能无所谓尊严,像只狗一样在孟智郴脚下爬。
也可以舍弃一切,设计自己进监狱,在档案上添上一笔抹不去的污点。
乐毓其实能够理解他当初舍弃自己的行为了。
她和程径澜那些过往比起来,微不足道。
离岛时,刚过了六点半。
阳光还悬在海上,给海水洒上了一层金色,波光粼粼的,煞是好看。
回头望去,小岛村在与世隔绝的岛上静谧,无论外界如何变化,这里像是定格在了时空中的某处。
蒋慕周从船头走过来,递了瓶拧开的水给乐毓,问:“花呢?”
乐毓一怔,看了他眼,接过水的时候,答道:“掉了。”
蒋慕周:“掉哪儿了?”
乐毓没立即回答,喝了口水,又看了眼越来越远的小岛村。
“忘了。”
似乎是落在了程径澜家的柜子上了。
她打开柜子拿旧书、练习本时,随手就放在了柜子上。
蒋慕周不知是信了她的话,还是觉得那束野花不那么重要,没有继续追问。
乐毓将水递给蒋慕周,后者接过后,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然后拧上瓶盖,双臂搭在船栏杆上,仰头吹着海风。
金色阳光从他斜侧方落在他脸上,像有浮光在他脸上跃动。
乐毓看了他一瞬,视线面向正前方,望向渐渐消失在海面上的小岛村。
到镇上还不到七点。
太阳已经快跌入海中,金色的光芒,化作了瑰丽晚霞,从天与海平面的衔接处蔓延开,美得艳丽壮阔。
乐毓站在岸边,眺望着。
蒋慕周看了会儿,视线又落在乐毓脸上,问:“喜欢晚霞?”
乐毓嗯了声,顿了下,说:“南城的晚霞很美,跟江城不一样。”
蒋慕周:“以后……我们可以在南城定居。”
乐毓默了两秒,偏头看向蒋慕周,抬手勾了下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你刚才说什么?”
蒋慕周对上她的视线,笑了笑,“我说,以后我们可以在南城定居,这里确实比江城舒服很多。”
乐毓没接话,看了他会儿,又将目光转向天际绚烂的晚霞。
时间已晚,乐毓和蒋慕周在镇上找了个地方吃了点东西,然后驱车去了附近的县城找了家酒店住下,打算明天一早再回南城。
小县城跟南城这样的区域中心城市没法比,建筑大多都是几十年前修建的,近些年几乎没建过新楼。
和南城那样繁华的现代都市不一样,这座小县城还维持着二三十年前的样貌。
狭窄的道路,两边灰败的房屋,店铺门口,亮着的劣质霓虹招牌。
但又有一种大都市没有的烟火人气儿,街上往来的都是笑脸相迎的人,穿着休闲服饰,悠然走在路上,跟熟识的人用当地语言说着话,打趣玩笑几句。
在酒店办理好入住后,蒋慕周问:“宝贝,要不要出去逛逛?”
乐毓其实有些累,上午过来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在小岛村又爬上爬下的,晒了一下午太阳,这会儿人有些犯懒不想动。 但听蒋慕周提起,又有点心动。
她正纠结的时候,蒋慕周走过来将她从沙发上拽了起来,“走吧,难得来一趟,出去感受一下呗。”
于是,乐毓就被蒋慕周这么给拽了出去。
小县城不大,两人走走停停到了县城中心,一帮老太太老大爷,正在中心的广场上跳广场舞。
广场旁边一条巷子就是小吃街,里面熙熙攘攘,挤了不少年轻人。
蒋慕周拖着乐毓进去,两人吃了些当特特色小吃,走累了,就在前面一个糖水铺坐了下来。
两人一人点了碗糖水,坐在玻璃墙边的长桌上,边吃边看着外面摆摊的小贩和消遣的顾客。
乐毓先前吃了不少,糖水尝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她拿着勺子百无聊赖翻搅着,脑子里想静下来思考事情,可她却有些犯懒,此刻什么都不想去思考。
忽然间,她感觉身旁蒋慕周的呼吸有些微变化,偏头看了眼,只见蒋慕周拿起手机,将镜头对着窗外拍照。
乐毓顺着他取景的方向看去,都是些摊贩、顾客,也不知道蒋慕周在拍什么。
“宝贝,别往那边看。”
蒋慕周低声说了句。
乐毓一顿,将视线收了回来,然后见蒋慕周收了手机,将刚才拍到的照片递给乐毓看。
拍到的是一个卖牛杂的摊子,老板手里拿了几串东西似是在询问摊位前站着的客人。
客人是一位穿着花色裙子的年轻女孩儿,背对着镜头,看不清长相。
她旁边还站了个男人,微微侧着脸,斜着的眼睛似乎刚好往糖水铺的方向看。
距离有些远,肉眼其实很难分辨清,手机摄像头却比人眼要看得更清楚。
“宝贝,我们被人跟踪了。”蒋慕周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下,懒懒道:“我们从酒店出来的时候,这个人就一直跟着我们。”
乐毓思考了少顷,“你确定他是从我们出酒店开始跟踪的吗?”
蒋慕周托腮瞧着乐毓,“怎么,你早发现了?”
“没有。”乐毓说:“昨晚我在外面,是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不过我不确定。”
“那这么说来,他是在跟踪你,我只是顺带的。”蒋慕周喝了勺糖水,笑了笑,问:“宝贝,你得罪谁了?”
乐毓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里有了答案。
“想到了?”
乐毓嗯了声,站起身:“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蒋慕周将最后一口糖水喝完,跟着乐毓离开糖水铺。
两人一路走回酒店,那人就跟了一路。
进了酒店,他站在窗户边,往楼下看了眼,没瞧见人。
“宝贝,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
乐毓进浴室洗漱。
蒋慕周挑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