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涿邂将她这副惊慌的模样尽收眼底,慢悠悠朝她靠近两步,无奈一笑:“原来你也并不知晓。”
苏容妘哪里有与他调笑的心思,赶紧上前两步,却并非是奔他而去。
她与他擦肩,靠近门口后向外看,瞧着原本守在不远处的侍女不知去了何处,就是叶听与宣穆也不见踪影。
苏容妘知晓这是裴涿邂的手笔,但也因没被人看见他而松一口气。
她这才转过身来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过来了,还这副打扮,若是被人发现可怎么办!”
裴涿邂唇角勾起一抹笑,也不去纠结她现在的担心,纯粹只为他的占几分。
“你别急,先坐。”
他几步过去先将门给关上,却见苏容妘仍旧站在原地,只得走过去拉上她的手腕,强压着她坐下来。
“外面的人都已支开,我的人也已经想办法进了府中,只不过还需等些时日才能被指派到你身边。”
他笃定的语气叫苏容妘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身子也不在紧绷:“你来这还是太冒险了些,到底有什么要紧事,非得你亲自来一趟不可。”
裴涿邂那双曜石盯着她:“同你一起过中秋,还不算要紧事?”
苏容妘被他这话噎住,实在是没忍住气的发笑:“这算哪门子的要紧事,节上宫中皆会设宴,你身为朝中要臣不去,反倒是跑到我这里,你是生怕不被人抓到什么把柄是不是!”
“可去年的中秋,也是我们在一起过的。”
苏容妘反问:“若这么说,前年、大前年,再往前数二十余年,没有一年是你我在一处过的,怎么,你还要回到往日去,把那些年的中秋都补上?”
她实在是不想裴涿邂冲动之下这般不计后果,比起儿女私情,自然是保全自身以谋后事才最为要紧。
即便被这样珍视对待的,是她自己。
裴涿邂半点不在乎,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摊桂花酒来:“若是可以,我倒是想都给补上。”
他笑着看向她:“今年的桂花酒似比往年香甜,我特带来给你尝一尝。”
苏容妘顿觉无奈,好似自己说什么都会被他给引到另一边去。
她叹气一声,人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呢?即便是现在给撵回去也没什么用了,他过来的消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现在也定都知道了。
她看着面前的桂花酒:“先搁这罢,宣穆呢,被叶听带哪去了,我去看看他。”
在她心中被放在了后位,裴涿邂心里空落落的,即便将他比下去的是宣穆,而非旁的什么野男人。
但他无法,只能随她一起站起身要往外走。
苏容妘见状,一把按在他肩上,将他重新按回圆凳上去:“你就别乱动了,且在屋中待着罢。”
她力道不轻不重地压在肩头,裴涿邂只觉肩膀处的肤肉都跟着绷紧,她身上的皂角香随着她抬袖的动作拂过鼻尖,她的袖口也似轻轻擦过他的脖颈。
如今天热起来,身上的衣服料子不厚,鬼使神差的,他似能感受到属于她的温热从肩头传了过来。
只是这短暂的接触稍纵即逝。
妘娘没为他多做停留就出了门,裴涿邂坐在原处,长指落在她碰触过的地方,无奈摇头,也不知这样忽远忽近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苏容妘倒是没多想,只提着裙摆快步出了屋子,寻来个丫鬟问,才知叶听带着宣穆去了厨房上,她赶过去的时候,叶听正安排着下人收拾螃蟹。
宣穆瞧见她,欢喜地跑了过来:“娘亲这些时日可安好?”
苏容妘捏了捏他的脸,道了声一切都好,而后拉着他走到叶听身边,看着她忙活着做月饼。
叶听看了看她,又朝着她身后看了一眼,压低声音纳罕道:“家主怎没同您一起过来?”
“叫他在屋里待着罢,莫要出来张扬了。”
叶听觉得她这语气有些不对,料想莫不是二人又吵起来了。
她带着宣穆来厨房,本也是想引着宣穆出来,叫二人有机会独处的,这会儿人到厨房里来,反倒是把家主留在屋中算怎么个事儿?
见着宣穆还想带着夫人留在厨房里,她忙将身上围裙解下来:“方才是奴婢思虑不周,王爷有孝心,想为夫人下厨房,可如今王爷身份到底与往日不同,还是先回说话罢。”
苏容妘瞧了她一眼,看着她眼底满是真诚,也觉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干脆也劝了宣穆几句,将他带回屋子去。
进屋时,裴涿邂还坐在那圆凳上,拿着杯盏静思,听到动静回过身去,视线落在来人身上。
他的眸光一如既往的炙热,但苏容妘拉着宣穆的手,倒是没了独身一人面对他时的窘迫。
几人坐了下来,叶听侍立在门口守着,这会儿说话可以没什么太多的顾及。
苏容妘瞧着裴涿邂身上的内侍衣裳,虽则穿在他身仍不曾消磨半分他身上的气度,可她看在还是有些不习惯,忍不住道:“裴大人乃朝中大员,这般打扮,又顶着宣穆侍从的名头进来,怕是折辱了大人。”
“这是能来见你的通行符,算不得什么折辱。”
裴涿邂这话说的直白,叫苏容妘下意识看了一眼宣穆,生怕这孩子从这些话中听出个什么来。
而宣穆则是眨着眼懵懂看她,似是已察觉出了什么,但他到底年岁还小,不能将这丝缕不对的苗头抓住,探看明白内里究竟是什么。
可裴涿邂仍不满足,进而继续道:“我既来了,便不怕被旁人知晓,至于乔装也不过是为了脸面上过得去,免得让人问到我跟前来,还要费口舌。”
换身衣服变个身份,他隐匿行踪过来,唯有盯着他动向的人才会发觉他来了王府,既然得来消息的门路不光彩,便不会将此事摆在明面上言说。
苏容妘幽幽看了他一眼:“裴大人还真是思虑周全。”
裴涿邂便全当她这话是夸,笑着将杯盏放下来,侧身去唤叶听传膳,又问方才宣穆做什么去了。
宣穆如实答,他听了却是来了兴趣,抬头去看妘娘:“你很喜欢吃月饼?”
“应个景罢了。”
裴涿邂心中思量,原见她素日里少食糕点,便没未带月饼来,幸而此处厨房的人能准备出来些。
他低头看着宣穆:“日后厨房少去。”
顿了顿,他补充一句:“烟火刀具,你年岁小,容易伤到你。”
苏容妘随意接话:“我还当你会说什么,君子远庖厨那种话。”
裴涿邂漫不经心开口,语气之中却带着些鄙薄:“古孟子以此劝施仁术,今人却以此做推诿,实属不该。”
苏容妘有一瞬愣住,思绪在毫无防备之下,骤然被拉回从前。
在杨州的村中,阿垣在灶台前为她煮阳春面:“君子远庖厨,是说不可行杀生之事,要以仁爱至之,而非是说君子进不得厨房,若真如此,男女皆可为君子,那天下人便都沾不得庖厨,岂不都要饿死在家中。”
阿垣清朗的谈笑声绕在耳边,眼前却是裴涿邂狭长深邃的眸子。
进而,便是难辨来处的一句:“妘娘,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