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江月应下了孟星衍,便果然主动,尽地主之谊。
孟星衍想试试看,值不值得继续执着下去。
阮江月也想试试看,能不能从中找到这种破局之法,相伴同游京城,竟是难得的和谐平静。
这南陈京都,阮江月前前后后生活了十年有余。
也是这一回正正经经地好好看了京都的风景。
玉龙河穿城而过,江面上楼船画舫林立,一片歌舞升平的奢靡盛景。
玄武大街住着南陈的达官显贵,诸多侯爵、伯爵,公府富贵世袭罔替,门前守卫威武,严苛地不许寻常百姓靠近。
北城平民区却是乞丐横行,到处都是棚户,偷盗、斗殴每时每刻都在发生,那般破败模样。
好像天高皇帝远,不受律法人道管制的野地。
南巷闹市,尘土喧天中摊贩云集,百姓们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数着进项,辛辛苦苦讨着生活。
却又有衙门前去收取高额摊税。
这些,和那河面上的盛景、玄武街的权贵,好似两个世界。
可这都是京城。
南陈的京城。
入夜,深巷酒肆。
阮江月客气地和孟星衍敬酒,一杯、一杯、又一杯。
一开始还能保持冷静、周到,保持着招待客人的态度。
可一壶酒下肚,她却冷静不了,周到不了。
京都尚且是这个样子,更不必想地方上又是如何乱七八糟。
她保卫这样的家国,为了这样的家国束手束脚。
霍听潮还为了这样的家国跟她说了“对不起”,把她放弃了。
她不知道这是谁的错。
可她也尽力了,也没做错事吧?
阮江月抓起酒壶倒酒,发现那酒壶空了,撒手丢在一边,扬声道:“再送几坛过来吧!”
“好嘞!”
伙计应声,不多会儿,左右手捧着两个漆盘过来。
每只漆盘上面五小坛,将酒利落地摆在了桌上,笑眯眯地留下一句“贵客慢用”。
阮江月拔了酒坛的塞子,给自己倒满。
接连喝了两杯,都没给孟星衍再倒,不知是忘了还是什么。
孟星衍皱眉看着她。
他从未见她这样喝酒过,豪迈、利落、忧伤,又带着隐隐的愤怒。
第三杯酒下肚后,阮江月忽然丢了酒盅,直接拿起酒坛。
孟星衍探手,一把将她手腕握住:“别喝了。”
“嗯?”
阮江月眯眼瞧着他,唇角微勾,笑容竟十分灿烂,“酒盅太小了,喝的不畅快,咱们直接用坛吧。
我酒量不错的,你放心,陪得起你,来!”
她挣开孟星衍的抓握,并给孟星衍也拿了一坛,拔了塞子塞进孟星衍手中,“我们以前还没这样喝过酒吧?
今日赶巧了,酒不错,心情也不错,来来来,不醉不归!”
话落,阮江月利落地仰头。
她今日着交领劲装,本就英气,此时手肘支在桌上,侧着身,一只脚踩着条凳,动作豪迈的不拘小节。
但偏偏这般动作又飒爽的不输男儿郎。
那束着高马尾的发带垂落肩头,更添桀骜之气。
再一次让孟星衍看的清明,她真的变了,变了很多很多。
如今的阮江月无疑是更耀眼的。
可是,已经彻底不是曾经的小姑娘了。
“你怎么不喝?”
阮江月手中那坛酒很快就见了底,她手一松,空坛便被放在了临近的一张无人坐的桌上。
那张桌上如今放了七八个空坛。
只一二是孟星衍喝的,其余的全是阮江月喝下的。
阮江月又重新打开一坛,视线落在那酒坛上,却又好似隔着酒坛看着别的,语气幽幽:“这酒我以前喝过……别人与我喝的。
那时我喝一坛,他陪一坛。
后来我醉了,他却好好的呢。
他酒量真好。”
话落,她抬眼睇向孟星衍,又问:“你怎么不喝?是这酒不好喝,不和你的心意吗?那我叫人帮你换酒。”
她转向不远处的小二招招手:“你过来!”
孟星衍却也对那小二道:“你忙你的,不用。”
小二左右看了看,倒是听了孟星衍的,果真去忙,没有前来。
阮江月轻嗤一声:“真是的,这些人怎么见人下菜碟呢?都知道你比较财大气粗啊,不听我的。
那今晚这酒钱你要付的。”
“好。”
孟星衍应着,去接阮江月手中酒坛。
阮江月看似身子摇摇晃晃,歪歪扭扭,可动作却依然很利索,手腕一滑就避开了去,仰头饮了几口酒,
捏起袖子抹着唇角的酒渍,斜眼睨着孟星衍笑:“我这些年日日练功,一刻不曾懈怠呢。
你以前不是我的对手,如今也不见得是我的对手哦。”
酒意在她眼底缭绕。
让阮江月的眼神不如平素宁静,迷离之间竟带着几分浅浅媚色,撩拨的孟星衍心头一晃。
他抿了抿唇,心底不觉间轻叹一声。
既坦然相告无心与他了,做什么又如此……
她大概率是喝多了。
否则怎会这样?
“回去吧。”孟星衍说,“你要实在想喝,下次我继续陪你。”
“下次、下次……这次都没喝尽兴,还说什么下次……他就不会和我说下次,总是陪到我尽兴……”
阮江月喃喃说着,压根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继续仰头喝酒。
孟星衍微微皱着眉,一时倒不知该继续劝还是怎么。
陪么?
他这个焚月城少城主,父亲孟龙城一向散漫,他极小的时候已经掌管城中事务,素来对自己要求严格。
酒这个东西,与他而言一向敬谢不敏。
喝酒麻痹神经,不如往常清醒,少不得耽误时间,更会误事。
他今日已经喝了不少,再喝肯定会醉……
阮江月自饮着,也不再和孟星衍说话,那脸颊在烛火跳跃下红扑扑的像苹果,眼儿也越来越迷离。
孟星衍终究无法视若无睹,这一次出手直接锁住阮江月的手腕,皱眉沉声:“你不能再喝了。”
“你管我!”
阮江月酒气上头,一把甩开孟星衍的手。
然孟星衍抓的很紧,她没甩脱,被孟星衍拉着起了身,软趴趴地左摇右晃起来。
“站稳!”孟星衍沉着脸握住她双肩把她扶好,从怀中掏出一颗金锭,直接放在桌上:“不用找了。”
回头便将阮江月交给快步上前来的银红。
阮江月垂着脑袋,感觉头脑昏沉沉的,忍不住摇了摇头,却不防那昏沉更加厉害,头晕目眩,眼前的人都成了无数个。
恍惚中,她听到银红低声说:“将军、将军,您听得到我说话吗?殿下来了,就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