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后的消息一出,朝堂上瞬间炸开了锅。
淳阳王早已离朝多年,回乡归田,退居淳阳。
可新皇继位后,他却重新掌权,并屡屡被委以重任,这本就遭不少人暗中嘀咕眼红。
如今他的女儿又死而复生,竟还成了新皇要立的皇后,朝中风向便在此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冬日难得有一日晴朗,得见日色天光,乔窈悠闲坐在安宁宫院子里,听着宫人如此回禀道。
风向虽对父亲和林瑾思不利,可他们应是都能妥善处理的。
且父亲居于乡野多年,手中却仍留有亲兵,也是不甘就这样被闲落吧?
即便几句说辞又如何,能重新掌兵握权,他定也是高兴的。
但还有一事,虽未听人说起过,可乔窈也大概猜得出。
朝中不满林瑾思的人不少,如今四方祸事起伏不定,这群人早已暗暗开始动作,伺机待伏,这次祈福祭天,便是林瑾思的应付之法吧。
只是不知他会要如何做。
“郡主,吉时将至,您该去准备更衣了。”
兰心走进,打断她的思绪。
乔窈望向一侧庭院内,心中一动,走上前去。
距上次看到第一支花苞,已有半月之久了。
如今,满院又添了许多小小的白色骨朵,和煦的日光下,它们蕴藏着浓浓生机,向着晴暖的天空伸展着。
兰心跟上来说:“听侍弄梅林的公公说,这一两日它们就要盛开了。”
“嗯。”乔窈应声,期待的望着满院花枝,“待此次祈福归来,林瑾思便能闲歇一阵了,正好邀他来同看。”
这些日子林瑾思大抵在筹谋着,已有好几日未见过面了。
“郡主,您,还打算离开吗?”兰心犹豫着,问了句。
乔窈眼眸微沉,滞了许久,她又抬头看着这座院子说:“待这些花开了吧,好歹是我亲手种下的,总该要看看这满院繁花,是如何的盛景。”
·
乔窈收拾齐妥,来到前门,林瑾思已在候着了。
乔窈远远望着,他也身着一身暗红色吉服,挺直端立候着,那一身衣着与她这一身倒是相衬,远远瞧着,竟像是两人要成婚,他就站在宫门前候着,要迎娶她。
但封后说来,倒也算是大婚。
她这么想着,忽然笑了声,自己也不知自己此时的情绪该如何言说。
见到她来,林瑾思越过随行,向她走来。
她记得礼仪,也连忙下了凤撵迎上前。
“怎么了?”
人有些多,乔窈说话声音不自觉小了几分。
“临行前有样东西要给你。”
林瑾思从袖中取出一块白玉,亲昵的弯下腰,系在乔窈腰间。
“还算和你今日的装容相配。”他系好后,又打量着看了看,笑着说,“今日的礼制十分繁琐冗长,窈窈,要辛苦你了。”
“我答应了你,自然不怕这些。”
乔窈说着,拿起来望着那块玉,入手冰凉,且有些眼熟。
似乎曾在林瑾思身上见过,就在他带她从玉城回京城的马车上,她见着已高烧昏迷的他,紧紧攥着这块微凉的白玉。
“只是,这瞧着又是块价值连城的好玉,不怕又被我摔了?”
“这是你的东西。是我在宁州梅山上救下你时,从你身上取下的白玉,这是你幼年入京时,皇上下令的封赏,是你身份的凭证。现在,物归原主了。”他解释说。
乔窈摸着,很快从玉身上摸到了两个小字,手指仔细感知过,竟是刻着她的名字。
的确,是身份的凭证。
所以从相遇初始,他便一直知道她的身份。
虽然,虽然这件事她也早就知道了。
她握着那块白玉,还是忍不住问:“所以你当时认出我,是因为这块玉?还是因为……”
“我们见过几面,没有这块玉,我也一样认得出你。”林瑾思说。
乔窈轻轻勾起唇,心情也欢愉不少,抬眼望向他扬眉道:“那它也算不得什么凭证。没了它,你不是照样知道我的身份?怎么拿了这么久也不让我知道,这个时候又想着要还我了?”
林瑾思笑了笑,神情却远没有乔窈这般欢愉,竟是有些苦涩。
“自那日后,这块玉我便一直随身携带着。我曾尝试过无数次想要捂热它,直至今日,一次也未成功过。”
他话说完,乔窈也变了脸色。
而林瑾思已转身了。
“走吧,要赶不上吉时了。”
他说完,快步上前,坐上了她面前的銮驾。
乔窈也跟着坐回去,手指却握着这块白玉,不住摩挲着。
玉质温润冰凉,她紧紧握在手中,却只感到一阵寒意。
从始至终,竟没有过半分温热。
·
林瑾思所说新修的御风高台,在临城外湖心的小岛上。
銮驾抬上巨大的楼船,一众随侍大臣与卫队也跟了上来,一齐前往御风台。
仪式如林瑾思所言,繁复冗长,这一套下来,再重回船上,竟已是日暮西垂。
一直到此刻,一切都万分平静,乔窈也未看出林瑾思什么计划的影子,不禁心生疑虑。
待上了船,遣散朝臣,两人身边只留了两名侍卫跟随着,乔窈也忍不住,凑近了些询问道。
“你今日到底在打些什么主意?怎么直到现在也不见端倪?”
林瑾思还未开口,两人面前的烛火竟灭了一盏。
这屋中是不透风的,不是意外。
“来了。”林瑾思说。
乔窈的神情跟着紧张起来。
两名侍卫也立刻来到乔窈和林瑾思身前,拿出刀盯着房间入口处防备着。
很快,两个衣着华贵的男人带着手下兵士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形容文弱,面露疲色,可走到这里见到林瑾思后,眼里瞬间冒了火光,一副得意洋洋之态,遮掩了疲惫。
这人乔窈认识,曾经在宫中见过,是林瑾思那位二哥,林希泽。
旁边那位她虽未见过,但大概猜的出,是林瑾思的三哥,三王爷林瑞池。
三王爷手执兵权曾带兵遣将于边关退敌,面前男人也是神容凶恶,一副得意之姿,身形看着比之林希泽健壮不少。
乔窈微蹙了下眉,这几天的不住担忧,是因为眼下的情形吗?
但,这样的情景,林瑾思应该早已预料到了吧?
她转头看向林瑾思,果然,林瑾思瞪大眼眸,一副震惊的模样,但,明显是装的。
他最是冷静自若,越是夸张的情绪反而越是做出来迷惑对手的。
“七弟,没想到吧?这艘船已经落入我们的掌控之中了!”林希泽率先开口叫嚣道。
林瑞池一挥手,命手下兵士将他们团团围住,也冷笑了声说:“父皇生前最是赏识你,说你睿智聪颖,可今日之情形,我实在是不知你还能如何从我们手心里逃出去?”
近十名兵士举着刀,冲进房间,将乔窈和林瑾思还有两名侍卫围了起来。
林瑾思拉着乔窈的胳膊将她往身后护了护,神色紧张道:“真想不到你们二人竟会联手!三哥,你难道忘了昔日二哥是如何对你,如何陷害你的了?”
林希泽面色一瞬有些不自然,紧张的看了一眼林瑞池。
而林瑞池却是冷静,哼声道:“昔日之仇,我自会和他算账,但那也是在你先做了我刀下鬼之后的事!七弟,为兄这就送你先上路!给我上!”
他呵斥一声,再不多纠缠,手下兵士一齐冲上前来,好在留下的两名侍卫虽输在人数,却能以一抵五,很快逼退兵士,拼出一道路来。
林瑾思便扯着乔窈的胳膊朝后方小门跑过去。
两人逃出去,侍卫也很快退了敌不再恋战,追着护了过来。
见林瑾思竟被护着逃走了,林瑞池怒上心头,又喝叫了十数名兵士赶来。
“快追!”他怒声下令道。
一时间,乔窈听到船上不止一处传来激烈的拼杀声,是船上的随驾侍卫与林瑞池手下兵士。
林瑾思拉着乔窈在船上四处躲避着,可仍是摆脱不掉追赶的兵士。
而乔窈此时心里除了紧张,更多的是疑惑。
林瑾思未出过手。
尽管身边战况如何惨烈,他都只由侍卫护着他们二人,未出过一次手。
而仔细想想,乔窈回忆着林瑾思带她逃过的路线,更像是慌不择路的在船上兜圈子。
他绝不可能是这种遇到危险就慌不择路的人。
而且,这样大的随侍楼船,难道就没有半点应急的方法?难道所有逃离的方法都早已被林瑞池手下切断了?
为什么?
乔窈心中起疑,思绪也跟着飘忽,便一时未注意脚下步子,被倒在地上的木凳绊了下,险些跌倒。
还好林瑾思握着她的手臂,握得很稳,他重重一捞,她只撞到了他身上,并未摔倒。
可就这么一下耽搁的功夫,两人与侍卫便又被林瑞池与手下兵士追上了。
“抱歉……我……”
乔窈自责不已,可刚说了一句,身侧却突然传来一声巨烈的重物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林瑾思又连忙抱紧她,挡下扑面而来的尘土。
林瑞池也是意外,先看向了巨响声传来的方向,是船内木柜砸到在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另一声惊动的巨响。
再是一声,又一声!
一连响了数声,楼船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乔窈忽然反应过来,第一声巨响并不仅仅是木柜发出,正是因为这巨响才震动了木柜砸在地上!
突然,是怎么回事?
兵士们也一阵惊慌,纷纷呆愣在原地,谁都没先动手了。
“不好!是她!”林瑞池身边一个有些年级的男人惊呼一声,立刻离开了。
林瑞池和林希泽也像是反应过来,都纷纷变了脸色。
林瑾思眼眸微动,留姚玉婉活到此时,还是有些作用的,他故意让她带走这座楼船的构造图带给林希泽他们,他们果然信了。不过,这也是她最后的作用了。
姚丞相与林希泽他们恐怕都不知道,姚玉婉有多恨他们所有人。她想让他们所有人都去死,他正好成全她。
乔窈还在看着,胳膊又是一重。
“没事吧?”林瑾思已握住了她,拉着她问道。
“没事!”乔窈连忙应了声。
话音落,林瑾思便又拽着她,迅速朝发愣的兵士冲过去,在侍卫的掩护下又逃开了。
这一次,他们冲出房间来到船舱内,却看到了一阵浓浓的烟雾扑袭过来。
“这……该不会……”
乔窈话未说完,被这浓烟呛得瞬间流了泪,不住咳嗽着。
火焰烧灼着船舱两侧,如两条凶猛的巨兽一般扑来,很快将他们包裹在其中。
“林瑾思……”乔窈慌张之下,下意识抓住林瑾思的手,声音也有些颤抖。
林瑾思蹙了下眉,打横抱起乔窈,将她的脑袋按在怀中,身子也全用自己的衣物遮住,然后,猛地冲进了浓烟之中。
这一次,他没再绕圈子,而是目的明确的带着她逃到楼船下层一个极隐秘的小仓室内。
仓门关上,隔绝浓烟,乔窈重重呼吸着让自己舒缓下来。
这一路上,她都是仅仅抓着林瑾思的衣襟,将口鼻堵在他怀里不敢过度呼吸的。
“这也是你的计划吗?”她低声问。
“是。”林瑾思应了声,来到一面墙壁上,伸手一推,竟打开了一道暗门。
暗门外,便是宽广的湖面,已入夜,远处一片漆黑,近处却因为火光而格外明亮。
这艘楼船果然着了大火!
乔窈跟着林瑾思走出来,竟看到一叶小舟,兰心就坐在小舟上,正等着他们。
难怪,今日封后大典,兰心却称病说身体不适未跟来,她还真以为兰心前夜着了凉呢,原来是在这里暗中候着。
方才跟着林瑾思在船上跑了许久,又呛了浓烟,脑袋有些晕,此时寒冬冰冷的夜风袭来,乔窈瞬间被冻得清醒了不少。
她缩了缩身子,回头望向林瑾思。
林瑾思也正在看着她。
夜风翩跹,沉重的发冠清脆作响,华丽的暗红吉服也被风卷起一角,很是好看。
“窈窈今夜真的很美。”
他忽然如此说了句,又凑上来抱着她,在她唇边落下吻,而后极快速的松开。
“如此,也算是无憾了。”
他握着她的手,一脸满足道。
乔窈心中一沉,但又很快劝着自己想着。
大约是因为,今日是他与她大婚之日。
“你此时倒是一点也不紧张,这艘船上可有许多人想要你的命,竟还想着这些,就算我们立刻离开,也未必安全的,说不定湖面上还有许多他们早布下的残部。”乔窈轻声嗔责了句,心中却暗暗喜悦。
其实若这样想,这个吻对她来说,也是极其重要的。
“不会有追兵,所有出路都已封死,只有这一叶小舟能离开此处。”林瑾思笑着,又抬手抚摸着乔窈的脸颊,柔声说:“窈窈,你该做的,已全做完了,现在,便和兰心一起回宫去吧。”
乔窈表情瞬间僵住了:“林瑾思,你……”
“放心吧,我昨日已问过太医,从前的伤已好全,我已恢复如常了。”林瑾思打断乔窈的话,如此笑着宽慰了句。
“林瑾思!”乔窈抓住林瑾思的胳膊,急急吼了句,“我宫中的梅花要开了!林瑾思,我们一……”
没有用。
尽管林瑾思神色明显怔了一瞬,但还是笑着抽出手臂,进而手掌翻转,落在乔窈后背上。
乔窈话未说完,很快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林瑾思抱起她,来到小舟前,对兰心吩咐道:“带她回宫。”
他走回船舱内,又回头望向江面。
黑夜里,小舟摇摇晃晃,很快融入夜色之中,再看不见。
他对着喧嚣的风轻声开口。
“抱歉,窈窈,这一次,要你一个人先走了。这个仇我必须要报,若这次再放走他们,就再没有这样的好机会。
窈窈,我的旧伤已痊愈了,便是今夜不幸,葬在这里,也与你无关,绝不会牵连到你,你应也不会自责了吧?
窈窈,从今以后,你便自由了,也再不用被我牵连了。”
最后一声尾音被风撕碎。
林瑾思重重关了仓门,转身,走入那片火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