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仿佛特别迟钝,直到棺木下葬的时候,素子才开始哭,一直到哭累了为止,躺在被窝睡着。
也许素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南衣爷爷没有哭,只是他似乎变得呆滞了许多。
回家的时间也不再固定,似乎是想用工作麻痹自己。
9月3日,南衣修的第三次生日是和素子一起过得。
素子这个女人总是过的特别没有烦恼,很快就从南衣奶奶去世的悲痛中恢复过来。
她用勺子刮着蛋糕上层的奶油,穿着绿色青蛙睡衣,袖口上的毛毛蹭到鼻尖。
素子连忙转过头去,打了个喷嚏,随后揉了揉鼻子,手指头沾染的奶油也被蹭到鼻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南衣修的错觉,他总觉得素子似乎变圆润了许多,不过她一直穿着宽松的居家服,看不出来什么区别,只是隐约感觉她的脸变温润了一些。
比起蛋糕上层的奶油,南衣修更喜欢蛋糕下层的面包,以及这次的生日礼物——“橘子味海风”乐团众人送来的一把绯木的吉他。
不是南衣奶奶生前的那把,那把已经随着黑色的棺木一起下葬在公墓里。
听说“橘子味海风”乐团快要解散了,毕竟它们本来就是玩票性质的乐团,人手也不多,都是一群老人们在一起自娱自乐,南衣奶奶去世后,补充不到人手。
无论观众还是乐手,都得不到补充,等到越来越多的老人去世,走向没落也是肯定的。
只是那应该也是一个较为长期的过程,并非几个月内就会发生的。
此时的南衣修最大的愿望,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目标是治疗急性白血病,无论手术也好,制药也好,南衣修都愿意学。
心里想着这些东西,南衣修一点都睡不着,他摩挲着颈部的项链。
那是一岁抓周宴上,拿起的那颗泪滴状的白色鹅卵石。
后来被两位老人送到石料工坊,在泪滴中心刺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小孔,穿过亮闪闪的银线,挂在南衣修的脖子上。
失眠的预感未曾出现,他忍不住有些患得患失,幸好在凌晨零点一刻,那种能力可以发动的预感准时出现。
意志操控着能力开启。
1908,光绪三十四年。
黑色的游轮出了天津港口,开往大阪港,下了大阪,脚刚接触地面,这群人又坐上通向京都府的黑色火车。
“哐当、哐当……”
摇摇晃晃中,南衣修是在火车上醒来的,他醒过来时正听见一众人在争论着什么。
四周这群青年,穿着或是黑色,或是藏青色、土褐色的长袍马褂,发型也很奇怪。
头颅四周的头发剃去一些,仅保留头颅中间的头发,留成长发,分成三股辫成辫子留在脑后。也就是人们说的“阴阳头”。
火车是南衣修从未见过的类型,座位上套着青黑色的布套,透明的玻璃外可以看见滚滚的黑烟,就像从黑白照片中走出来的场景。
驶过一座红色的铁桥,两边是层层叠叠的矮山。这时候,南衣修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革故鼎新,应当先革除陋习,摒弃封建,革除陋习又应当以割辫为首,其一此事易尔,最多不过一时二刻;其二改头换面以示决心,我等当以全新的精神面貌学习列强强国利民之道。”
说话这人上嘴唇留着厚厚的胡须,因此看上去比较老成,他穿着藏青色的长袍。
“不可、不可、此事不可,我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轻易剪除。”
“是啊,是啊,祖宗之法怎能轻易改变。”
有少部分人面面相觑,这些人嘴唇上的胡子和脑后的辫子,经过每日的精心打理,看上去又黑又亮。
没在意这些人的争论,南衣修从自己的包裹中摸出一张蓝色封皮的身份证明。
“南修,表字:秉坤
河南商丘虞城县人
光绪三十三年秀才,特批至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院留学”
嘟嘟嘟……
传来火车的鸣笛声,打断了这些人喋喋不休的争论。
从列车另一头,推着手推车的老婆婆走过来,他大概五六十岁,身材矮小,佝偻着腰,只有站起来那几位学生一半高。
隔得比较远,南衣修就闻到了股鱼腥味,是卖鱼丸的,煮的沸腾的汤汁里飘着白色的鱼丸。
坐在南衣修身侧的那人闻着味儿,突然醒了过来,他举着手喊道:
”来份鱼丸。“
他先是用华语说了一遍,后来想起自己已经离开熟悉的土地了,又再次用半生不熟的日语说到:
”来…份…鱼…丸。”
哪怕他举着手,但因为坐在他前面那个人是站着的,因此卖鱼丸的老婆婆没有看到。
见此,南衣修索性替他开口,他伸手到火车过道,向那个贩卖鱼丸的老婆婆招了招。
那位老婆婆正在询问,坐在过道两侧的学生是否要买鱼丸,之前在大阪下船的时候,有部分学生换了一些日元。
此时的日元跟黄金挂钩,一克黄金大概是一点五日元,购买力还是相当有水平的,两日元差不多相当于一美元。
看见南衣修招手,那位老婆婆立刻推着推车过来,
“来……份鱼丸,给这位先生。”
本来南衣修想说来两份的,因为他也有些饿了,可是摸了摸包裹,还是一如既往的身无分文。
只好临时改口,幸好旁观的这二人只当他临时忘词了。
从圆柱形的汤罐里捞出十枚大概眼珠大小的鱼丸,装进黄褐色的油布包,价格挺便宜的,只用了二钱铜币。
如果不是在火车上,大概半钱铜币都足矣,此时东瀛的银币有金币,银币,铜币三种,铜币又分为五钱铜币,二钱铜币,一钱铜币,半钱铜币和一厘铜币。
纸币则以元为基础单位,钱和厘只是辅助货币单位,一元=100钱=1000厘。
坐在南衣修身旁这位学生,面相比较富足,却并不肥硕。不如说,双下巴和微微饱满的中庭、脸颊,看上去反而替他增添了几分和蔼。
“刚刚多谢阁下。”
收下油布包,看着鞠躬行礼的老婆婆,他先是一愣,随后站起来回礼,等到坐下后才对南衣修感谢的说道。
“客气。”
南衣修点点头回应。
“虽然在先前的《东瀛风俗》中就有看到过,可真正做起来还是第一次。”
苦笑着用空出的手摸了摸后脑勺,这家伙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有几分喜感。
他接着说道:“多少觉得有些麻烦。”
这时候前面先前站着的那人突然转过头说:“这才是礼仪大国该有的风范,依我之见,若学列强必先学其礼仪。“
从百年后那个时代过来的南衣修,想了想自己日常生活中,似乎并没有这么频繁的礼节,便开口反驳道:
”照我看来,越是往后发展,越是世俗化,越是先进的社会,这般礼节应该也会越少,因此称其为礼仪大国大可不必,更不至于因此就妄自菲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