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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妩怔了怔, 看着外间幽深的夜色,将那玉牌也贴身放进了怀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景立的身上带着夜晚的寒意, 玉牌也冰冰凉凉的,激的她精神了许多。
这时,又有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青妩下意识抬头, 却看见宣灵。
宣灵干脆直接翻窗进来,然后回身关窗落锁, 青妩看着她这动作, 愣着没动。
她忍不住回想宣灵所在的方向, 到底有没有看见她和景立方才拥抱的亲热动作,宣灵却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到一旁去给她铺床, “夜深了,王妃早点睡。”
青妩听着她平静的语气,却忍不住道:“宣灵,你方才……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吧。”
话一说出来她便后悔了,明明就是什么事都没做,最亲密的姿态, 也不过是景立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却像是掩耳盗铃一般。
宣灵都忍不住笑了,她无奈道:“属下什么都没看见,您放心吧。已经快到三更了,您真的要睡了。”
青妩走过去坐在床边,点了点头,“好。”
她的心从看到景立的那一刻, 便已经定下来了,一整日的困倦后知后觉的爬上来,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应道:“好。你也早些睡。”
说完,宣灵走过去替她将帷幔放下,又吹熄了窗边的烛灯。
青妩躺在床上,看着宣灵忙碌的背影,还有些不放心地说:“别去外面,你还睡在榻上吧。”
宣灵点头,应了一句是。
青妩这才放下心,揪着的帷幔角落下,她侧过身去,面对着墙面。
明明很困,可是却半点都不想睡。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不由自主再度出现方才景立的样子,他那么矜贵骄傲的一个人,却以这样狼狈的样子出现在她面前。
还有脸上的那道伤,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去问,倒底是怎么伤到的。
早知道他只能停留那么一会儿,就不说那么多话,直接按着他,给他上药就好了。
她幽幽叹息,又想到景立这般匆忙离开,一定是有很忙的事,可就是在这种时候,他还不忘惦记着自己,要抽出时间来看她。
可是,她在听到景立有事之后却只会哭,什么都做不了。
她这般无用,才让景立在这般紧急时刻,都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青妩辗转反侧,有些睡不着觉,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么想了,想要赶紧变得坚强又厉害起来,即便景立不在她身边,也能塌下心。
只是,若是往常这种时候,她只会觉得颓丧,今日却忍不住想到了罗夫人身上。
如果能和她一样,有防身的本事就好了。
可是……
她又实在不会舞刀弄棒,学不来这些东西……
青妩咬着嘴唇,思绪慢慢打散,不知想了多久,终于还是睡着了。
这一觉还算踏实,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罗夫人担心她,一早就过来了,但是因为青妩没有醒来,便被宣灵请到了外间去等。
青妩更衣梳妆之后,罗夫人已经喝完了第二盅茶,青妩十分抱歉地走过去,“让姐姐久等了。”
罗夫人连忙放下茶杯迎过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脸色还好,就是眼底有一圈乌青,看样子昨晚应该很晚才睡着。
她替她心酸,却又说不出别的劝慰的话来,正沉默着,就听青妩竟是先开了口,“谢谢姐姐关心,这几日在罗家,实在是打扰你们太多了。”
她的声音发哑,但好在没有昨天那般低落了。
罗夫人稍稍放下心来,连忙道:“于情于理,我们都是该伸手帮你们的。只是我家将军处境也并不好,再多的忙,也帮不上了。”
青妩摇了摇头,她没把景立昨晚回来的时候说给她听,并不是不信任他们,只是怕被无意间透露出去,给景立招惹到麻烦。
她是万万不想再给景立添上一点麻烦的。
于是在罗夫人话里话外安慰她的时候,青妩便说,自己已经想通了,与其日日沉溺于悲伤,不如做点别的什么事,打发时间。
虽然她暗暗藏住了一些真相,但是这句话,却也真的是她想对自己说的话。
罗夫人听到她这么说,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你能这么想就好,王爷的事,我会让将军再去找的。”
青妩点了点头,说:“成日待着也怪没趣的,不知有没有什么事,我能帮的上忙?”
罗夫人一愣,犹豫道:“能有什么事……府里的事都有下人来做的,你不必担心这些。”
但其实,罗府家丁和婢女很少,要不然,也不会那日青妩莽莽撞撞地闯进主人家的主院,都没见到一个通传的人。
说是没事,其实也是怕失了青妩“王妃”的身份罢了。
却没想到,当晚罗府就出了事。
罗敬中想着,寻找景立,只靠自己一人之力或许很难,便派了几个小兵乔装打扮,跟踪何益昌,想探听点消息。
不想被发现,他们怕暴露身份,拼着挨上两刀,逃了出来。
这消息传到罗夫人耳朵里时,罗夫人正在看青妩泡茶,粗埂的茶叶沫闻上去味道实在不算好,可是在青妩手腕流转间,却好像将整个茶叶的档次都提上去了几分。
罗夫人忍不住感慨,“不愧为国公府嫡女,真是京城的大家闺秀,看你这本事,便是我学不来的。”
青妩却笑了一下,说:“姐姐大约不知道,我十三岁之前,曾被我父亲送到了乡下,住了六年,眼下会的这些东西,都是我嫁到王府之后,王爷教我的。”
“王爷……”
罗夫人不由得微微怔住,然后偷偷去打量青妩的脸色。
青妩察觉到她的目光,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方才提到王爷时,好友语气有些过于平淡自然了,她懊恼地咬了一下唇,眼睛也垂下去。
然而罗夫人却以为是自己提到了她的伤心事,心里隐隐有些了愧疚。
正在这时,小厮瑞明匆匆跑过来,说王爷请夫人过去。
看他这脸色焦急,罗夫人不由得想到昨日里的事,还以为也是和楚王相关的,既然青妩已经知道了,也没什么遮掩的了。
她干脆道:“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瑞明一愣,视线忍不住落在青妩的身上,青妩很自觉地想要避嫌离开,罗夫人却说:“无妨,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瑞明应下,然后便将罗敬中身边几个小兵受伤,然后被抬到将军府来治伤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二人。
“将军说,未防暴露身份,不能去外面请大夫,太过惹眼。”瑞明道,“将军请夫人一道去商议。”
罗夫人看了一眼青妩,说:“抱歉,我先走了。”
青妩却跟着站起身,“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贵府应当是人手不够,姐姐不如带我一起去?”
罗夫人愣了愣,“绥绥,你这……”
青妩说:“太过高深的医术我或许不会,但若是包扎,清洗伤口,我却做的十分熟练。”
罗夫人仍是踌躇,青妩道:“没关系,走吧,人命关天。万一何益昌查过来,看见罗府这么多伤员,岂不是不好解释?”
都听她这么说了,罗夫人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当即点头,然后示意瑞明带路,说:“跟我来。”
几个伤员都安放在罗敬中住的小院前头,伤得都不算重,但是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几道刀伤。
一直跟在罗敬中身边的军医和助手正在替其中一人包扎,但是那边却已经有人因为流血过多晕过去了。
罗敬中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听到脚步声立刻转头,却在看到青妩的那一刻愣了愣,“王妃?”
青妩朝他点了点头,算作见礼,然后道:“小厮来传话的时候,我正和宁姐姐说话,正好听到此事,便想着一道跟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罗将军却明显不是很赞同,他皱眉去看罗夫人,“夫人……”
青妩却抢在罗夫人之前开了口,“将军放心,我别的本事没有,包扎伤口却是十分熟练,对于草药,也是略懂一些,不会给您添乱的。”
她说着,也不等罗敬中再开口,径直走到了其中一个伤员的边上。
他伤在手臂上,伤口处溃烂不堪,汩汩往外渗血。
军医老钱正给他用草药止血。
这场面着实有些骇人,就连罗夫人见了,也要皱一皱眉头的,可是青妩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她只是和老钱低低地交流了几句,然后在旁边的水盆里洗了手,亲自给伤员敷药。
罗敬中见她动作果然娴熟非常,心里放下了,眉头还在紧紧皱着,罗夫人走过来,站到他身边,见他这表情,又哪里猜不出自家夫君心里在想什么。
她用今日青妩自己说的话来说服他,“王爷下落不明,王妃心里定然难安,不如让她找点事做,也算是能塌下心来,没空再去想别的什么事了。”
这话倒也不无道理,罗敬中却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是王妃娘娘,不是寻常医女,若是日后让王爷知道,咱们让他的王妃做这等活计……”
罗夫人又何尝不是担心这个。
那些伤员毕竟是男子,青妩包扎伤口,便难免要有些肌肤接触,若是让王爷知道这事,岂不是要把他们府上的房顶掀了。
但是罗夫人也只能说:“王妃心心里定然是有谱的,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们就不必揣测了。”
“倒也是。”罗将军觉得有理,便没有再管。
青妩何尝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其实她自己看到这溃烂的伤口,心里也打鼓似的不住的跳。
但她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她竭力定下心神,去回想宁叔曾教过她的话。
在王府里,她给景立包扎伤口的时候,宁叔曾教过她具体怎么包扎,也为了以防万一,还教了她如何辨认可以敷治外伤的草药。
后来在董岸的山寨上,青妩也帮着一道去给受了伤的百姓敷过药,因此流程动作还算熟悉,上手很快。
好在伤员不算很多,加一起也不过十来个,青妩一个人包扎了六个人。
都是年轻的军中儿郎,骤然见到这般好看的女子,苍白的脸色都不自觉的染上了红晕。
有一个脸皮格外薄,伤在胸口,怎么都不愿意脱衣裳,青妩无奈,她解开一团纱布,然后说:“我闭上眼睛,不看你总行了吧?”
人家姑娘都没说什么,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一阵哄笑声中,那人红着脸把衣裳解了下来。
只不过他也不知道是从哪摸爬滚打出来,脸上除了泥巴就是鲜血,红脸也看不出来。
其实青妩也有些羞臊,平时让她去摸景立的胸口,她都脸红不愿意呢。
可是在看到他胸口上小臂上的一道刀伤之后,青妩也再顾不得扭捏羞涩了,她取了一旁已经被碾成泥状的草药,轻轻给他涂抹。
纵使已经很控制力道,但还是让这小将士疼得身子狠狠一颤,青妩察觉到他的疼,连忙安抚道:“很快就好了,再忍一下。”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也温柔。
小将士脏兮兮的脸仍就瞧不出表情,反倒是耳尖红了。
他哑着声音说了一句,“谢谢姑娘。”
-
青妩这边忙碌了起来,景立这边亦是快马加鞭,几乎没有半点喘息的机会。
好不容易拐上官道,宣禹看了看天色,驾马,又往前走了两步,“主子,那边有个茶摊,要不要找口水喝?”
景立这一路奔波,也的确是有些口干舌燥,他点了点头,放缓了速度,和宣禹一并往前头的茶摊上走去。
写着“茶”字的小旗挂在半空中飘摇,然而茶摊却是被人砸了个稀巴烂,不知道此处曾经发生过什么。
宣禹一愣,翻身下马,有些不甘心地在一片混乱中翻找了片刻,只是这锅碗瓢盆里面都没有水。
宣禹有些遗憾,却忽然瞟见角落里有一个水缸,正被堆放的柴火盖着,他拨开柴火堆,掀开水缸的盖子,果然看见里面还有半缸水。
柳暗花明。
宣禹压着嗓子,从旁边拨拉出一个相对干净的水瓢,去舀了一瓢水。
他虽然已经渴的嗓子冒烟,却强忍着没喝,走过去递给景立。
景立也已经下了马,他接过水瓢,正要喝,然而将要触在唇边的那一刻,手上动作却倏地顿住。
跟着手腕一翻,整瓢清水倾泻而下,被泼在地面。
噼啪一阵轻响。
那水好像在那一瞬间烧开了似的,碰到地面的时候,忽然就汩汩地冒出了泡。
水里有毒!
并且还是剧毒!
景立眼睛一眯扫向周围,宣禹也在那一瞬间反应了过来。
他手指往腰间一暗,轻薄但锐利的软剑一下子握在手里,景立往旁边一伸手,从马背上取下一把长剑。
两人背抵着背,手握兵器格挡在胸前,慢慢地转向周围。
周围一片安静,整条官道上都没有一个人。
景立眉心轻蹙,忽然往后偏了偏头,飞快地和宣禹说了几句话。
宣禹轻轻应了一句是。
“一、二……”
景立薄唇轻启,不缓不慢地报出两个数字,等数到三的时候。
宣禹忽然飞身往后一跳,就在他跳开的那一瞬间,景立猛的转身,长剑横着摸过去,倏地一下将墙角的水缸削开!
土窑瓦片和半缸水交织崩裂,景立长腿一扫,剩下的缸底托着堪堪还剩下的一半水,整个飞溅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景立的腿风太猛,多半飞溅出来的水花都泼到了不远处的灌木丛里。
噼噼啪啪一阵水珠落地的声音,好像连成片的雨滴。
周边的灌木丛动了动,一阵风吹过,卷起泥沙,发出簌簌的声响。
跟着下一刻,二十来个蒙面的黑衣人从灌木丛中跳出来,他们各个蒙着面,手里拿着长剑或是长刀,磨刀霍霍,朝着景立和宣禹逼近。
方才那半缸水几乎全部泼到了他们身上,有几个露出的眉毛和额头都有隐约被灼伤的痕迹。
没有喝下去,只是碰到了一下,就有这么大的毒性。
宣禹看在眼里,想到方才那一大瓢水都差点灌进自家主子的喉咙里去,更是后怕不已。
他握着软剑的手腕动了动,默默挨近了景立一些。
景立眼眸深邃,没有动,就定定地看着这群黑衣人逼近。
他们只有两个人。
而对方却有二十来个。
二对二十,怎么看都没有胜算。
强闯若是不行,就只能智取。
景立手腕转了转,握着兵器的手指愈发收紧,拇指轻轻拂过剑柄。
对面的领头人一个瘦高男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黝黑的双眼。他敏锐地瞧出景立的动作,立刻挥了挥手臂。
他没出声,但是旁边的人却已经看懂了他的意思。
顿时,二十个人尽数蜂拥而上,直接扑向景立和宣禹。
宣禹一脚一个,霎时便加入了战斗。
他们就算躲闪也完全来不及了,景立剑尖一挑,转身抹了最前面扑过来的人的脖子。
人多,但是功夫不算很高。
可就算一直这么缠斗下去,也实在是够要命的。
更何况景立已经接连奔波数日,实在没有太多剩余的力气,杀了两个人之后,手腕就有些发抖。
这一细微的动作又被捕捉,对面的领头人,手腕再一挥,原本在宣禹旁边的人也过来攻击景立。
对方好像知道景立体力不支似的。
景立猝然被这么多人围攻,一个躲闪不及,右臂就被狠狠割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景立的右手手腕一抖,兵器落地。
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宣禹看见,几乎目眦欲裂,“主子!!”
他冲上来,像疯了一样,于是更多的人只能去应付他。
反而景立这边只剩下了两三个,其中包括那个领头人。
他扬手,示意速战速决。
然而眼前倏地一暗,脖颈一凉,方才还虚弱地掉了剑的景立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而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此时正抵在他的喉咙上。
“董大人,别来无恙?”
景立低低笑道,手上却毫不留情,匕首杀进皮肉,割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