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外,干竭的古湖床内,几座茅草屋坐落着。
主屋内,简简单单放着几个木墩子组成的高低不平的大床,上边铺了一层干草,角落里堆着脏成灰黑色的破旧麻布被子和一些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衫。
床边的地上,东倒西歪躺着五具尸体,一个老人、两个青年、一个少年、一个婴儿。
少年和婴儿脸上带着惊恐,面颊紫青,脖颈上有着深深的痕印。
而三个大人,额头处头骨碎裂,鲜血染红了整张脸。
在几人边上的灶台沿上,有着三处黑红色的血渍,呈喷溅状。
整个茅草屋内的场景,阴诡中透着惨烈。
“呼……”
已经将现场仔细看了一圈的范闲,长舒一口气,走出了茅草屋。
屋外,刘宪正来回踱着步,见到范闲出来,连忙迎了过来:“怎么样,大人?”
众人来的,正是宋铁栓的家。
在听到刘宪的问话之后,范闲搓了搓有些发僵的脸,沉声道:“婴儿和少年脖子上的指印,是宋铁栓的,他手有些变形,这个做不了假。”
“而宋铁栓三人额头上的伤,与灶台的血渍吻合,符合自己用力撞上去的特征。”
“除此之外,五人身上没有新伤。”
语毕,范闲稍微挪开了视线,望着边上的地面。
对面,刘宪一愣,有些怔怔地道:“也就是说,他们真是自尽的?”
“可是,他明明在漕运衙门有俸禄,能养活全家,甚至搬出南村的乱葬岗自己搭建了茅草屋,分明是想好好努力活下去,怎么会突然自尽?”
刘宪说着,情绪有些激动。
他不顾周围还有把守的衙役、捕快,攥拳甩着袖袍,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吼起来:“前几日,前几日他还见到我和小范大人您,也知道您要着手处理‘鬼吃魂’的事了,怎么就突然自尽了?”
说着,他嘴唇抽搐,眼睛越来越红,毫无官员风度地缓缓蹲在地上,双手掩住了脸,肩膀颤动。
宋铁栓是他最早接触的“鬼吃魂”患者之一,也是他漕运衙门的人,虽然身子有问题,但在巡视河岸的差事上,尽职尽责到了极点。
他还想着,等到范闲的计划彻底实施,就在漕运衙门内部,将宋铁栓树立为嘉奖的典型,怎么突然一切都变了?
“他、他怎么就会突然自尽,还掐死了他的两个孙子?”
“我记得北上安江之前,他还给我夸过两个孙子,说虽然患了‘鬼吃魂’,但脑子是一等一的聪明,如果有先生教,说不定能考个秀才……”
蹲在地上的刘宪,声音中略带着哽咽。
范闲被他的情绪所感染,面色也变得有些沉痛,弯腰轻轻拍了拍刘宪的肩膀,以作安抚。
虽然他也想不明白宋铁栓这种生活已经在往积极走的人,为何会突然自尽,但尸检不会说谎,宋铁栓一家……的确是自尽的。
……
半个时辰后,刘宪终于接受了事实,指挥着漕运衙门的衙役,将宋铁栓一家的尸体小心搬走,
而后,刘宪亲自动手,一把火将几间茅草屋点燃。
“小范大人,下官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站在燃烧的茅草屋前,刘宪依旧坚持着自己的看法,神情有些执拗的味道。
说完这话后,他双眼便直勾勾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耳朵却支棱着,似乎在等着范闲的驳斥。
却见与他并肩站着的范闲,也点了点头:“嗯,我也觉得有蹊跷。”
“你也……?”
刘宪眼睛猛地睁大,转头看向范闲:“可大人刚刚说过,宋铁栓一家,的确是自尽的。”
“自尽归自尽,不对劲归不对劲。”
范闲神情恢复了平静,反问道:“刘大人,若是我以你们刘氏全族加上林相、宋铁栓等百姓的性命威胁,你会不会自尽?”
问完,他又补充道:“当然,得设个前提,我是长公主那种疯子,有能力也有动机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
刘宪正准备回答,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大人的意思是,有人逼着宋铁栓杀了两个孙子,而后与儿子、儿媳自尽?”
“只是猜测,还没有什么证据。”范闲有些严谨地道。
刘宪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似乎从范闲的这个猜测当中,得到了什么精神力量。
“大人,小范大人。”
一名漕运衙门的捕快带着汗水跑过来,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属下面前,刘宪恢复了渊渟岳峙:“何事?”
“又、又有得了‘鬼吃魂’的百姓自尽了。”
捕快脸上带着余惊:“是二郎谷外的朱大肠一家三口。”
“你说什么?”
刘宪的神情,猛然变得狰狞起来。
他上前揪住捕快的衣领,低吼道:“下午回城的时候半途中遇到朱大肠,他还请本官去做客来着,这才傍晚,你现在告诉我,他们一家三口自尽了?”
“咳咳……咳,大人……”
捕快衣领被揪住,呛得有些喘不过气起来,又不敢对刘宪动手,脸有些涨红。
“果然背后有阴谋啊。”
范闲淡淡的话语响起,让刘宪癫狂的神情收起,放开了捕快的衣领。
逃过一难的捕快,感激地看了范闲一眼。
“小范大人,你方才说什么?”刘宪将视线落在了范闲身上:“这件事背后有阴谋?”
“是,这件事绝对有阴谋。”
范闲话语中,带着些笃定的意味。
他看向刘宪,缓缓解释道:“为何我们才回来,就接连发生了两起‘鬼吃魂’患者举家自尽的案子,而且时间间隔如此密集?”
“又为何,这两件案子,正巧发生在我们要商议赡养‘鬼吃魂’患者的前一天?”
“而又是为何,他们都与刘大人你的关系,看起来比较亲近?”
听着范闲一连串的问话,刘宪低头沉思起来。
范闲却转头看向了那名报信的捕快:“你具体说说朱大肠家的情况,还有死状。”
“是。”
这捕快不敢怠慢,躬身行礼,答道:“朱大肠一家与宋铁栓家类似,是从鬼吃魂患者聚集的南村乱葬岗搬出去,自己单独搭建了茅草屋过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