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城北。
古往今来,大多城池的城北,都是繁华富贵之地,这不仅仅是因为风水上的缘故,更是坐北朝南的采光决定的。
只是许多人都不知道,在杭州城的城北,一片富庶繁华的商铺、府邸边上,便是破败荒凉的乞丐窝。
前朝的时候,一位原本忠心为国的大将军,在庆国国力正盛的时候,突然间失心疯发动叛乱,带着三百亲卫队突袭府衙,杀了府衙十几名属官属吏,更是烧毁了府衙的库档,最后被州军斩杀平定了叛乱。
从那以后,这位将军的府邸所在地便空了下来,逐渐荒凉倾颓。
当然,那件谋反案中,有许多耐人寻味的地方,譬如这位将军为何在庆国国力正盛的时候,只带着三百亲卫就敢谋反?
为何府衙的属官属吏死了十几名,偏偏同样在府衙的府尹、同知等高官安然无恙?
这位将军又为何不烧毁府衙的其他地方,独独烧了库档?
这些都随着时光的推移,被尘封在了历史长河当中。
事实上,古往今来这种耐人寻味的案件不胜枚举,有的被记录了下来,有的却只能如这桩案子一般,留下寥寥一句大将军谋反该死的历史评价。
当然,与之一起留下来的,还有这座府邸。
杭州城的富庶世所罕见,底层贫民的贫穷也就更加触目惊心。
这些贫民一旦破产,身无一技之长,家无地产商铺,便只能成为乞丐。
乞丐也不都是幕天席地的,尤其是一些有追求的乞丐。
那位谋反的大将军留下的府邸,旁人不敢要、不敢靠近,乞丐们却是趋之若鹜。
什么有可能与谋反挂上钩之类的话,对他们来说没有一点作用。
都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了,难道还怕死?
要真被逮进大牢,临死之前还能来一餐大鱼大肉,何乐而不为。
乞丐有乞丐的生存法则,每日讨完饭,就得回来躺着,以免消耗太多的能量,撑不到下次讨饭。
干躺着无聊,乞丐们便喜欢闲聊城中的趣事,全当是消消食了。
又是一个下午,三四个乞丐稀稀落落躺在大将军府塌了一半的亭子当中,晒着太阳,快活赛神仙。
“哥儿几个,你们猜我今儿讨饭,遇上了谁?”
一个尖嘴猴腮的乞丐走了进来,一脸兴奋地道:“孙玉书家的女儿,孙如雪!”
“孙如雪?”一个躺在地上的中年乞丐疑惑道:“她不是因为孙玉书事发,被发配教坊司了吗?”
“你当我在哪儿遇见的她?就在教坊司开的春翠楼!”
那尖嘴猴腮的乞丐凑到中年乞丐身边,笑嘻嘻地道:“我今儿溜到春翠楼门口讨饭,正巧碰见了孙如雪的入初次接客大礼!”
“真的?”
“快快快,讲讲,谁抢到了?”
……
听到这话,周围的乞丐也来了兴趣,纷纷凑了过来。
风尘女子的初次接客,向来是要有一轮竞价的,价高者得,乃是一件最能撩拨人心思的大事。
乞丐们沦落到饭都吃不饱的地步,自然是花不起这个钱的,但是并不妨碍他们听来过过耳朵瘾。
那尖嘴猴腮的乞丐故意停顿了几秒,这才开口道:“是城西的杜大头,花了五十两拿下了!”
“什么?杜大头?”
乞丐们顿时炸开了锅。
“杜大头不是个杀猪起家的,膀大腰圆吗?”
“谁说不是呢,可怜这孙小姐,竟然……”
“该!”
有乞丐啐了一口,冷笑道:“当初小珠子饿昏了头,去孙府门口讨饭,不小心给孙如雪瞧见了,就因为嫌人家小珠子脏,她竟然让人将小珠子浸到开水里头硬生生烫死了,这种女人,就该被杜大头那种人玩弄!”
听到这话,其他乞丐想起小珠子的惨状,顿时没了声息,各自找了个角落蹲着。
半晌,那尖嘴猴腮的乞丐为了活跃气氛,又道:“不说这晦气的了,话说也幸亏小范大人是个好官,把那孙玉书给处置了,不然我们不知道哪天,就会成第二个小珠子呢。”
“是啊,小范大人是个好官。”
“可惜,小范大人竟然被人给弄得失踪了。”
“好官不得善终啊。”
……
谈起范闲,其他乞丐也来了精神。
在他们心中,能为百姓做主的好官,素来都是值得他们敬重的,他们的心思,简单也朴素。
“你们说什么呢,小范大人怎么可能有事?”
尖嘴猴腮的乞丐得意地笑了笑,开口道:“小范大人啊,就在昨晚上,已经回来了!”
“真的?不是失踪了吗?”
“怎么突然回来了?”
……
“哎哟,这话我是从常打听那儿听来的,他的消息向来没错。”
“听说啊,小范大人是去了北边秘密查案,现在案子查清楚了,就回来了。”
尖嘴猴腮的乞丐正说着,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快速地冲出凉亭。
他愣了片刻,喊道:“小六儿,你干嘛去,这个点讨不着饭!”
那身影没有回他,一溜烟已经出了院子。
亭子上,有乞丐叹了口气:“小六儿也是个可怜的,脸都被烧了半边,不知道以前经历了什么事……”
这乞丐的话,却让最先说话的那中年乞丐眼睛一亮:“我记得,小六儿是余庆堂三掌柜家起火的第二天过来的?”
“你们说,他会不会和那场怪火有关,刚才听到小范大人回来,要跑去告状?”
听到这话,一众乞丐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起来。
……
与此同时,余庆客栈的范闲,迎来了一位老熟人。
漕运御史,刘宪。
“你找我帮忙?”
范闲看着面前的刘宪,有些疑惑。
这位刘大人手段、官位都不差,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需要求到自己头上?
却见刘宪苦笑着点了点头:“没错,其实这事,我早在大人第一次来杭州的时候,就准备说的,可是……”
可是后边有闻梁勾结孙玉书之事、太叔明之事,刘宪一直没找到机会,耽搁到了现在。
范闲心中了然,点头道:“你说,是什么事情。”
刘宪喝了口茶,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是有关内库工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