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府衙到余庆客栈的路途并不远,范闲一行索性步行而回,也借着冷风散散酒气。
只是走过两条街,众人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夜色下,对面的街道中心,站着两道人影,一大一小。
大的一袭月白儒衫,面容有些发白,看着是个四十上下的读书人。
他手边牵着个穿着朴素的小女孩,小女孩五官平凡,脸上稚气未脱,梳着一只粗糙的马尾辫。
没等范闲说什么,对面的中年读书人开口了:“白骨会白温济,见过小范大人。”
说着,他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顶。
小女孩脆生生地朝着范闲喊道:“锦叶见过小范叔叔。”
白骨会?
“大人……”
高达的剑拔出了一半,向范闲请示着要不要动手。
范闲抬手制止了他,先是朝锦叶温和地笑笑,而后收敛笑容,眸子冷冽地看向白温济:“见到思叶和崇叶了?”
白温济极有礼节地微微颔首,语带善意地道:“多谢小范大人送他们回来。”
范闲面无表情:“你为何出现在杭州,今夜又为何来找我?”
他对白温济的善意不假辞色,养小孩作为杀手的货色,他看不上。
白温济面无愠色,淡笑着解释:“得知小范大人于杭州下船,特来投诚。”
“投诚?”
“投诚,”白温济点了点头,认真地道:“帮小范大人对付君山会。”
范闲静静地看向白温济,白温济坦然对视。
半晌,范闲缓缓开口:“抱歉,我不需要。”
“别伤了小女孩,大的……生死勿论。”
他手臂迅速抬起又挥下。
高达、叶仁应声而动,带着一半的护卫人手扑向白温济。
王启年和另一半人手动起来,将范闲、郑子石、刘宪三人护在了中间。
“小范大人的戒心,比我想象得重。”
望着扑过来的高达等人,白温济失望地摇了摇头,却没有丝毫慌乱。
他抚了抚锦叶的头顶:“转身跑,回家等我。”
“嗯!”
锦叶重重地点了点头,朝着身后的街道跑去。
高达等人没有理会锦叶,围上了白温济。
“嘭!”
叶仁的长戟第一个挥出,带着破空声,直直地劈向白温济脑门,高达紧随其后,长剑刺向白温济后心,其余护卫人手则三人一组,把守住了白温济可能逃窜的所有方向。
便在叶仁长戟将要落下之际,白温济动了。
“铛!”
他身子前倾躲过高达的剑,同时一双肉掌向上拍去,重重地砸在叶仁长戟上,不仅挡住了叶仁的挟势一击,更是将长戟拍向了反方向。
一招建功后,他没有迟疑,双臂缠上戟杆,飞起一脚踹向追击的高达,同时手上用力,与叶仁争夺着长戟的主导权。
这招奇险,高达不得不退让几步,叶仁更是双脚死死扎在地上,用尽全力才能保证不被夺走长戟。
“啧啧啧,这家伙是个以力道和近战见长的八品啊?”
刘宪远远望着,口中赞叹。
范闲瞥了他一眼:“你看得懂?”
他记忆中,刘宪是正经读书人,应当不懂武艺修为。
却见刘宪摆摆手,自然地道:“二公子没死的时候,常去看他的客卿比武,见多了就能看出点意思了。”
他口中的二公子,正是已经被五竹杀死的林珙。
此时在范闲面前提起此人,刘宪却是毫无避讳的意思。
范闲目光闪了闪,继续看着场中的战斗,没有说什么。
场中,白温济发挥出了与他身形完全不相符的刚猛,力气能匹敌叶仁就罢了,还每每能躲开高达游曳的长剑,的确是八品中的好手。
他的修为或许没有高达、叶仁高,但战斗经验之丰富,就连范闲都有所不及。
“退开,远战!”
范闲高喝一声,指点着高达、叶仁。
二人闻声而动,高达长剑如龙,一剑接一剑压向白温济,不求伤敌,只要白温济疲于奔命。
叶仁则是趁势退开一段距离,长戟的优势发挥出来,远远挥动,目标直指白温济。
白温济躲过一招,正欲上前,就会被高达的长剑再次逼退。
高达剑气凌冽,叶仁长戟刚猛,二人配合有致,又有范闲远远指挥着,白温济苦苦支撑,不多时便开始喘气。
“落!”
白温济的招式突然一变,仰身躲过叶仁的长戟,身子窜到战团外,双腿跪在一名围堵的护卫双肩,躲开两柄递来的长刀,窜进黑暗中逃遁无影。
原本几人处于缠斗的状态,白温济这一逃让人猝不及防,众人倒是都没有反应过来。
“啧啧啧,见机不妙,麻痹敌人而后迅速逃离,是个人物。”
刘宪看得津津有味,继续赞叹。
范闲瞥了他一眼:“我总算是知道,岳丈为何要将你调到杭州了。”
刘宪笑笑:“小范大人是觉得我太多嘴,又太没规矩?”
“庆国需要几个像我这样的人,小范大人不正是这样的人?”
刘宪不以为耻,脸上带着笑意。
范闲撇了撇嘴,迈步朝客栈走去。
却说府衙的宴会,在范闲走后,就宣告了结束。
众人安慰孙玉书几句之后,各自散去,孙玉书也面容灰败地回了孙府。
正堂内,一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正端茶坐着,见到孙玉书回来,连忙迎了上来:“岳父大人。”
这中年男人,正是阻止余庆堂三掌柜离开的那位,也是织造局杭州织造,闻梁。
“贤婿啊,”孙玉书整个人没了精气神,抓着闻梁的手,艰难地坐在了主座上:“今日宴会我谨小慎微,谁成想还是没逃得了,让范闲小儿夺了我的印信。”
“今晚就夺了您的印信?”闻梁手一抖,面容阴翳:“他范闲的胆子可够大的!”
“谁说不是呢,”孙玉书叹了口气,看向闻梁:“贤婿,同知府还有许多我们的东西未曾查出来,若是被范闲的人,也就是那位郑同知查出了,你我可都得遭殃啊!”
“岳父是怕我撂挑子不管你?”闻梁毫不客气地问了一句。
孙玉书老脸怔了怔,讪笑道:“贤婿误会了,老夫这也是为了我们两家……”
闻梁手抚茶杯,平静地道:“岳父放心,杭州到京都的消息渠道都在我手里,范闲既然想和我玩,那我们就好好和他斗一斗!”
孙玉书迟疑道:“斗?斗得过吗?”
范闲可是庆帝面前的红人,监察院提司,两江市易司都提举,任何一个身份任何一段过往,都能证明此人的难缠。
孙玉书心中,完全没有底。
“岳父别忘了,我们做的事要是爆出来,那可是满门抄斩的罪过。”
闻梁嘴角翘起,冷笑道:“既然不斗就是死,我们斗起来自然要拼命。”
“范闲一个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是斗不过敢拼命的我们的!”
闻梁眼中,闪烁着绝对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