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生握着仆人帽子,沉吟片刻后看向申国尧:“我送四爷一句俗语——树挪死,人挪活。”
申国尧细细咀嚼着这话,掀眉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要我放弃宋文易这棵树,另找一个靠山?”
赵先生点了点头。
申国尧的眉头皱在了一起,在花园中踱起步来。
半晌后,他停下脚步,看向赵先生:“先生,我若是用宋文易的底细作为筹码,能否在范闲那里换来一席之地?”
赵先生连连摇头:“申四爷,范闲的性子看似宽和,可那是建立在不作奸犯科、不与他敌对的前提下,四爷你若是去了,只怕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申国尧怔了怔,旋即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先生,先生去歇着吧。”
说着,他给赵先生让开了路。
赵先生也不客气,颔首致意后,身影消失在花园深处。
申国尧望着赵先生的背影,目光幽深。
这位赵先生,乃是一年前到他府上的。
当时,正值前任县令即将致仕之际,他手底下人心思变,有不少人想着一朝天子一朝臣,准备趁着县令致仕另立门户。
就连自己绝对的亲信、远方之子申栋,都开始对自己阳奉阴违,好女色的本性毕露,竟然因为一个女人丢了性命。
墙倒众人推,当时不少人借着这件事,想要推倒他。
他花了大力气,这才从京都请来了这位赵先生帮忙出谋划策。
这位赵先生是真有本事,竟然谈笑间,将这件事摆平,更是让他的势力稳固下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试探之后,这位赵先生便成了他绝对的心腹,每当有重大的事情,他都得过问赵先生的意见。
而这位赵先生自称在京都有大仇人,每日在他府中深居简出,偶尔出去喝一次酒,也是乔装成仆人的样子。
这副谨慎模样,更是让他放下心来。
今日,赵先生的话,他没有怀疑,以他这段时日对范闲的了解,范闲的确不可能让他活着。
那他眼下,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倒向那个神秘组织。
那个神秘组织的事情,是他绝对的秘密,整个申府唯有他和祝闻是知晓,就连赵先生他都没有告知。
事实上,若非要靠祝闻是找刘沉岩的尸体,他也不会告诉祝闻是。
而眼下祝闻是被抓,成为了他最为担忧的事情。
“吱呀——”
申国尧收拾妥当,从后门出府,继续凭借自己熟知太平县的优势,甩着一个个尾巴,来到了古玩店。
“五个,你这次带来了五个尾巴。”
申国尧踏入店门后,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老板便朝着他竖起了一只手晃着。
申国尧眼皮抖动了一下,拱手道:“有劳奢老板处理了。”
老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挑眉问道:“今日怎么这么客气?”
申国尧在老板对面坐定,沉默片刻后开口:“东乡苹果园的地契,还有园子里库房的房契,我还没来得及找到。”
老板笑道:“申大人说这话,是准备将东乡苹果交给我们了?”
申国尧点点头,沉声道:“东西我都带来了,希望贵方能够遵守承诺,允许我加入,帮我度过此劫。”
老板朝申国尧笑了笑,伸出了一只手。
申国尧目光微凛,坐在对面没有什么反应。
老板轻笑:“申四爷,你一拖再拖,现在已经没有了讨价还价的本钱。”
申国尧的脸上生出一些怒意。
他霍然抬头,看向古玩店老板:“贵方当初招揽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
老板淡笑着说了一句,将视线转向门口。
店小二沉默地走了进来,扬手一甩,将五只血淋淋的左耳抛在了申国尧面前的桌上。
因为力道过大的缘故,其中两只左耳在桌上撞了一下后,跳进了申国尧怀中,将他身上靛蓝色的长衫染得一片血污。
申国尧袖袍中的拳头,紧紧钻在了一起。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然而形势比人强,他喘了几口粗气后,还是掏出了当年伪造的地契、房契。
老板拿过这两样东西,仔细看过之后,笑着望向申国尧:“申大人带来了东西,不会没带转卖文书吧?”
一步退,步步退。
这次申国尧没有犹豫,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给老板过目之后,在上边签字画押。
老板笑得和蔼,收起了两份契约和文书:“多谢申大人的馈赠。”
申国尧沉默片刻,起身长长作揖:“还望贵方助我度过此劫。”
老板笑着摆摆手:“好说好说,申大人回府等着吧。”
这话说得敷衍至极,申国尧双拳一攥,险些当场爆发。
然而,当余光瞥见一旁冷冷望着这边的店小二后,他硬生生止住了怒火。
“有劳了。”
他语气生硬地撂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古玩店。
老板没有去送,而是俯身收拾着地上、桌上的左耳。
货郎从后院走了过来,站在了老板身边。
老板将左耳收起来,朝着货郎拱拱手:“货郎大人,申国尧已经明白我们无意庇护他了。”
“他明白得太晚了。”
货郎轻笑一声:“螟蛉那边也该动了,申国尧这枚棋子,注定要被抛弃。”
……
秋日的下午,气温开始骤降。
小鼠儿穿了一件范闲特意买给他的棉服,坐在马车的角落里,望着对面闭目养神的白衣男子。
剑眉高耸,鼻梁挺拔,膝上放着一把上好的宝剑。
这个冷冰冰的大官,看着很像方大爷在闲暇时讲给他们听的侠客。
小鼠儿不由得陷入了遐想,幻想着自己是那纵横天下的白衣剑客,一剑取猪头肉的狗头,再一剑捅穿申四爷的心窝……
“咚!”
马车骤停,小鼠儿一个没坐稳,额头重重地撞在白衣男子的胸膛上,仿佛撞上了一块钢铁。
“哎呦……”
小鼠儿捂着额头,有些忐忑地看向睁开了眼的白衣男子。
这位大官,脾气可不像大大官那么好,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冒犯而生气。
小鼠儿眼中的白衣大官,自然便是言冰云。
他睁开眼睛,看向小鼠儿:“可有事?”
小鼠儿忙不迭地摇头:“没事,没事。”
言冰云点了点头,掀开了轿帘:“走吧,到了。”
小鼠儿连忙跟着言冰云跳下了车。
二人所在的地方,正是贫民窟外。
言冰云今日带着小鼠儿前来,正是奉了范闲的命令,为了挖出刘沉岩的尸体。
二人所乘马车的后边,由监察院官员押送着一辆大车,用以待会儿装尸体。
有着监察院的腰牌开路,守卫的士卒不敢阻拦,一行人顺利地来到了小鼠儿所指的铁蒺藜墙内。
几个监察院官员持着铁锹上前,没花多少力气,便挖到了尸体——一副白骨,还有一些衣物的陈旧碎屑,白骨的右手拇指上,扣着扳指,而白骨底下,有一枚上好的绿玉腰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