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京察,庆帝的意志与范闲的想法有重合,范闲自然要趁机改革一次。
眼下找来这些被自己私下筛选过的学子们负责审讯二世祖们,只不过是个开始。
等到二世祖们将罪行吐出来,学子们对二世祖们的处境,想必会有不同的看法。
言冰云蹙了蹙眉,再度看了地牢内的热闹景象一眼:“监察院……不涉党争。”
“他们还都是学子,同党争可沾不上半点关系,”范闲摊摊手,而后语重心长道:“小言公子,你不觉得我们走错了路?”
言冰云不解,看向范闲。
范闲叹了口气,指了指隔壁的监察院:“门口那块石碑上写得清楚:我希望庆国的人民都能成为不羁之民。受到他人虐待时有不屈服之心;受到灾恶侵袭时有不受挫折之心;若有不正之事时,不恐惧修正之心;不向豺虎献媚……”
范闲毫无停滞地将石碑上的话原原本本背诵了一遍。
这是老娘叶轻眉当年留下的话,也是监察院建立的原因。
从小就被当做监察院的谍子培养的言冰云,对这段话自然再熟悉不过,他静静地看着范闲,依旧没有想明白范闲要说什么。
范闲瞥了一眼地牢内热情洋溢的学子们,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监察院现在完全以威压、以恐惧来保持超然的地位,让百姓敬畏,早就失去了它建立的初衷。”
“监察院若要真正成为一个公正、超然的存在,应该是以威信,而非威压取信于民。”
威信、威压,两者只差了一个字,表达的意思却是截然不同。
言冰云目光闪过,轻敛眉眼:“世人多愚,难以取信。”
范闲轻笑一声,点头道:“是啊,世人多愚,所以聪明人就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宰,随意地破坏着这个世界、践踏着规则,甚至于将初衷是为百姓而设立的监察院,变做了权力斗争的工具,让忠臣身陷囹圄……”
范闲说着,目光灼灼地看向言冰云。
言冰云默然。
他知道,范闲是在说长公主为了内库利益,将他出卖给北齐的事情。
良久后,言冰云再度开口:“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从进京以来,我不是一直都是吗?”范闲似乎早就料到了言冰云的话,嘴角翘起:“眼下陛下许了我京察大权,不趁这个时候做些什么,我问心有愧。”
厘清吏治、扫除积弊,给庆国的朝堂带来新气象,这是庆帝的意志。
厘清吏治、百官各行其是,这是范闲的愿景。
二者看似相同,但着眼处却有本质的区别——庆帝关注的是江山稳固、朝堂太平,范闲在意的却是百姓不受官扰、安居乐业。
言冰云自然知道范闲的用意,他动了动眉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毒丹的事情,有了线索。”
范闲心神一动,连声追问:“这才两日时间,就查出来了?”
言冰云摇摇头:“有人在太平县郊发现了两具尸体,死状与毒丹之伤一致。”
说着,言冰云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图,递给了范闲。
上面标注着尸体所在的地点。
范闲接过地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点头道:“多谢小言公子。”
言冰云没说什么,朝着范闲点头示意,而后走出了地牢。
“审讯我会看着,但……好自为之。”
临走时,言冰云留下这样一句话,似乎带着告诫的味道。
范闲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神色有些萧然,目光却依旧坚定。
老娘当初死得不明不白,与眼下他这种如出一辙的现代思想,绝对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比老娘惜命些,不会想着大刀阔斧,而是修修补补,给所有的想法,留下一个线头,比如监察院、比如科举……
随着时间的发展,这些设想,定然能够一个个付诸现实。
为了这点微茫却充满人性色彩的光芒,他会坚持走下去,哪怕如言冰云这样的受害者,都不理解。
“大人。”
杨万里迈步走了过来,打断了范闲的沉思。
他躬身下拜,禀告道:“同窗们都已经挑好了目标,设想了一些审讯方法。”
范闲收拾心绪,笑道:“既然有了设想,那便去做,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找检查院的小言公子。”
杨万里再度施礼,准备退去。
“等等。”
范闲想起了什么,开口叫住他:“将史阐立与成佳林请来,陪我出去一趟。”
杨万里不敢怠慢,应声而去,很快带着史阐立与成佳林来到了范闲身边。
范闲朝着王启年叮嘱几句,命其在这里看着这些学子们,自己则带着三人出了门。
依旧是步行在街上,范闲埋头朝前走着,身后的三人一头雾水,却不敢问范闲要带他们去做什么。
一行人脚步不停,很快来到了工部下辖的一处工坊外。
侯季常身着官服,将下摆掖进腰带里,撸起袖子、卷起裤腿,正坐在一处火炉前,烧着木柴,不时取出一截木柴看看,而后又将其投回炉火中。
他脸上布满烟灰,额头渗汗,全情贯注地干着活,直到范闲等人走近了,他才感觉到。
“侯大人这是在做什么?”范闲温声发问。
侯季常被这声音下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上前行礼:“见过小范大人。”
见范闲看着火炉,他解释道:“定州的战事告一段落,军械制造便被搁置下来,下官的工坊被转成了炭火工坊,负责改进京中人家使用的木炭,确保木炭产生的烟尘有所减小,眼下已小有所成。”
“无烟煤?”
范闲脑中灵光一现,冒出来这么一个词。
侯季常愣了愣才理解这个新鲜词,随后点头道:“虽然离这一步尚远,但总算是有了成果。”
说着,他脸上掩饰不住自豪之色。
他在万年县受范闲言传身教的启发,此时总算是做出来了一番成就。
“恭喜侯大人,若是大人能砥砺前行,将来未尝不能破格成为六品以上的官员。”
范闲冲着侯季常抱拳道喜,情真意切。
其余三人也为昔日的同窗好友连声道贺:“恭喜侯兄,可喜可贺。”
寒暄过后,范闲看向侯季常:“工坊若是没什么要紧事的话,能否随我出去一趟?”
“这……”
侯季常回头看看,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好,我叮嘱吏员们几句,大人稍等。”
范闲自无不可,同杨万里三人在火炉前打量着侯季常研制出来的木炭,安心等待。
不多时,侯季常草草洗漱了一番,收拾好官服走来过来:“大人,好了。”
范闲点点头,带着四人走出工坊。
一行人一路前行,很快到了一处熟悉的官衙。
“这是……大理寺?”
史阐立率先开口,疑惑地望向范闲。
“没错,大理寺。”
范闲点点头,朝着四人笑道:“今日是常永望罪名登册,要被永久圈禁的日子,我带你们来看看。”
侯季常四人闻言,神情激动。
先前,正是因为常永望恃权狂傲,才导致四人丢官的丢官、入狱的入狱,前途毁于一旦。
常永望被范闲亲自审判,将罪名上达天听后判为永久圈禁的事情,他们也有所耳闻,也曾击节叫好、痛呼大块人心,只是终究没有亲眼见到常永望的下场,有些郁郁。
此时听到范闲是要带他们,亲自去见证常永望被圈禁,如何不心生激动。
“多谢大人,我们这便进去吧!”
成佳林嫉恶如仇,第一个站出来,恨不能立即挪移到大理寺的地牢。
范闲笑着看了四人一眼,点头道:“走吧,去看看。”
他率先迈步,走进了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