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昌源虽然老迈,但在徐氏的威望,丝毫没有减少。
当年夺位之时,徐氏昌字辈十七人,硬生生被徐昌源杀得只剩下了三人,这份凶名,不少人现在提起来还心惊胆战,自然不敢违逆徐昌源的意思。
秋日露重,一晚时间过去,旗杆上的徐盛年发梢眉眼上已经满是霜花。
早晨的第一抹阳光照破渭州城之际,几名早已得了命令的徐氏护院高手,身形掠起,扑向旗杆上的徐盛年。
只是,就在他们身形掠动的同一时间,对面酒楼、街巷当中,一名名毫不掩饰身份的钦差卫队成员,架起手弩,干脆利索地发射起了弩矢。
“嗖!嗖嗖嗖……”
一阵沉默的弩矢声过后,这场交锋落下了帷幕。
徐氏护院死一人,伤四人,停止了营救。
而徐盛年,还被挂在旗杆上。
杨攻城从对面的酒楼上一跃而下,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落在了徐氏围墙上。
哗啦——
不少徐氏护院抽出兵刃,严阵以待。
那几个负责指挥营救的徐氏族人,更是对杨攻城怒目相视,张嘴便要喝问。
杨攻城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他右手在背后一掏,取出一把手弩,对准了旗杆上的徐盛年。
“有人说话,他死。”
“有人想要救人,他死。”
“有人再敢瞪着我,他死。”
接连三句话,杨攻城说得平淡且嚣张。
几个徐氏族人面面相觑,投鼠忌器之下,不敢缨其锋芒,匆匆前去找徐昌源,只留下几个护院看着这里。
酒楼之上,范闲与二皇子对坐二楼。
从窗户看了一眼立于墙头的杨攻城,范闲轻笑一声:“这位杨先生,倒是霸气。”
“只是他们不敢拿徐盛年的命来冒险罢了。”
二皇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看着紧闭的徐氏大门:“徐氏能忍一晚时间,倒是让我有些刮目相看。”
“毕竟是大家族,总是有几个聪明人的。”范闲抿了一口酒,看向二皇子:“接下来呢,你预备怎么做?”
二皇子笑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趿拉着鞋子来到了窗口。
“嗖!”
二皇子将手中的酒杯直直抛向杨攻城。
杨攻城背对这里,背后却仿佛长了眼睛,准确地捏住了酒杯。
他回头看了二皇子,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望向徐氏院中,将手中酒杯抛落徐氏宅中。
“秋日天凉,诸位徐氏大人物别冻着身子,还是喝口热酒,等到了午时日头暖和些了,再来接贵府二公子!”
杨攻城对着安静的徐氏祖宅,高喝一声,身形倒退,很快随着一众钦差卫队消失在街角。
这一次,旗杆无人值守,却也没人再去营救徐盛年。
“啪!、啪!……”
范闲坐在酒楼,见得这一幕,举手鼓掌:“殿下这一手,妙哉!”
“徐家势大,只是借着皇家的身份,压压他们的风头,给日后查案方便罢了。”
二皇子走回桌前坐下,平淡地笑了笑,重新取出一个酒杯,为自己与范闲满上:“来,喝酒。”
二人对碰一杯,一饮而尽。
便在这时,楼梯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匡休身着府尹官袍,匆匆赶来:“殿下,侯爷,下官与常推官暗中探查一晚,得知徐氏祖宅的重要人证徐继礼,早在十日前便去了渭州治下邻县慈山县躲灾。”
“徐继礼?”
二皇子把玩着酒杯,瞥了范闲一眼:“作证徐盛年被杀、与徐天吉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财物关系、勾结渭州情报主官徐佩甲,这位可是个关键人物。”
范闲呵呵一笑,站了起来:“我知道殿下的意思,我去一趟慈山县,渭州交给殿下。”
没办法,既然来了,总不能一直躲在后边,总得做点事。
说着,范闲朝二皇子拱手行礼:“臣告退。”
二皇子点点头,自顾自地饮着酒,目送范闲离去。
离开酒楼后,范闲第一时间回到了府衙,找上王启年。
“大人的意思……是微服前往?”
听完范闲的想法,王启年疑惑道:“可渭州城到处都是徐氏眼线,我们就算是微服出城,也会被他们看在眼里啊。”
范闲正收拾着行李,闻言笑问:“老王,你是不是又忘了,我上次和你说了什么?”
王启年老脸一皱,凝眉思索半晌,迟疑道:“大人是说……太子与二皇子博弈的事情?”
“这不是能想到吗?”
范闲朝着王启年笑笑,解释道:“微服出行,瞒的不是徐氏,而是贺宗纬。”
“只有让贺宗纬不清楚我去了哪里、在做什么,他才会投鼠忌器,安心当一个看客,不给我们添乱。”
“否则,就算太子幡然醒悟,不在这件事上和我们作对,贺宗纬也没办法安下他那颗躁动的心。”
毕竟,贺宗纬在我这儿受到的打击,可不轻。
这句话,范闲没说出口。
向王启年解释明白后,二人微服出行,一路前往慈山县。
而就在二人离开府衙的第一时间,徐氏也收到了消息。
徐氏二老爷的马车,再度驶入了庆庙后院。
黑蛟依旧坐在树下,周身落叶散落,仿佛从未移动过一般。
“范闲收到了我们透露出去的消息,带着王启年出了渭州。”
徐昌德站在黑蛟面前,恭敬地说着。
黑蛟的眼睛缓缓睁开,用一如上次的滞涩嗓音开了口:“我去慈山县等着他,你们徐氏,做好加入君山会的准备。”
这话,让徐昌德浑浊的老眼当中,闪过一道精光。
“是。”
他恭敬弯腰,声音稍微响亮了几分。
待他再抬起头来,树下已经不见了黑蛟的身影。
渭州地形以平原为主,渭州城却建在少有的山地周围。
此时的渭州城外,树木高大的山林当中,一道黑影来回穿行,身影若落叶般轻盈摇曳。
不多时,黑影身形戛然止步,落在山林当中,脚踩落叶枯木。
他抬头看向面前大树的树冠。
树冠上,一道沧桑的声音响起,仿佛神谕:“黑蛟,何事?”
黑影正是黑蛟,听到这道声音,他神情变得极为恭敬,单膝跪地答道:“范闲入彀,属下要去慈山县。”
“去吧,北方有高人南下,多加小心。”
树冠中神谕一般的声音提醒了一句,便再没有了声响。
黑蛟恭敬垂首,随后飘然离去,消失在山林中。
另一边,范闲与王启年扮做游侠与长随,在夜幕降临之前,到了慈山县内。
因为是微服出行的缘故,二人没有住驿馆,而是找了一家客栈。
夜深人静,范闲熄灯欲眠。
“呼——”
一阵风起,屋中刚被范闲熄灭的油灯,重新亮了起来。
范闲穿着中衣从床榻上坐起来,皱眉看向大开的窗户:“朋友,秋日的大半夜这般装神弄鬼,你不怕受凉,范某还害怕得风寒呢。”
屋里屋外,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范闲的话。
范闲无奈地掏了掏袖子,取出一个小瓷瓶晃了晃:“监察院三处特制的迷魂散,开盖之后,方圆五丈人畜皆晕,当然,有解药的我除外。”
言外之意,你再不出来,就没机会了。
呼——
又是一道风声,黑蛟的身形从窗户外闪烁,出现在了范闲面前。
他并未蒙面,极有礼地朝范闲躬身行礼:“君山会黑蛟,见过小范大人。”
“君山会?”
范闲心中一阵波澜,脸上却不动声色:“找我做什么,为林居瞿报仇?”
“非也。”
黑蛟摇了摇头,抬头看着范闲,笑得很是真诚:“我来,是为邀请小范大人,加入君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