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小院内,太子原本对范闲拦住自己有所不满。
在他看来,自己等人审理这个案子,案情如何并不重要,只要有一个结果呈给庆帝,庆帝接受便可以了。
所以,他对此事并不上心,唯一在乎的,便是能抢先一步在庆帝面前树立一个能干的形象。
只是此刻,听到范闲的问话,再见到徐天吉强自镇定的样子,他心中不禁也开始疑窦丛生。
“徐天吉!”
太子深蹙眉头,冷冷看着徐天吉:“你到底有何秘密,从实招来!”
徐天吉依旧无言,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本以为这三人气势汹汹赶来,是拿到了什么关键线索,谁知竟然只是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既然如此,自己何必坦白。
毕竟在进京之前,自己就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解决,无非一死耳。
至于是斩首、鸩杀,还是凌迟,都不过是个方式罢了。
“咚!”
太子一脚踹翻徐天吉,打断了后者的思索。
范闲再度上前,将其扶了起来:“徐先生,你莫不是以为,这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
说着,范闲笑了笑,指了指太子与二皇子,又指了指自己,道:
“徐盛典、徐佩甲、徐继礼、徐天吉、徐天麟,渭州牵涉其中的人,都姓徐,此案不是什么官府与百姓的冲突,而是徐家内斗,这,是我们三个一眼便能看穿的事情。”
徐天吉抬了抬眼,看向二皇子与太子。
二皇子报以微笑,点头表示范闲说得没错。
“哼!”
太子冷哼一声,脸上的讥诮显露无疑。
他虽然一副易躁的样子,但那是性格原因,不代表他是傻子,之所以不在乎徐天吉隐瞒了什么,只是觉得那些事与自己无关罢了。
方才听到范闲说徐天吉进京另有它意,太子本能地察觉出会与自己有关,这才突然暴怒。
“范大人不用诓我,想知道什么,你们大可以去查。”
徐天吉收回视线,恢复了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范闲轻笑,不放弃地问道:“都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还不肯吐露那个秘密,说明那个秘密比你自己的身份重要?”
“让我猜猜,是徐家祖宅与你们兄弟俩的斗争?”
徐天吉的眼皮跳了跳,没有说话。
二皇子揣着袖子上前,接着范闲的话道:“只怕,这个争斗,涉及到朝堂上的某位重臣或者某位皇亲国戚,才会让你们兄弟使出这样的计策。”
“兄弟两个都是蠢材,”太子冷哼一声,接口道:“真以为借着鸣冤鼓和范闲将这件事捅到了御前,就能求到公道?”
公道,只在符不符合上位者的利益。
这是太子没有说出口的话,在场四人,在这一刻都心知肚明。
许是太子的话太残酷,徐天吉终于开了口:“公不公道我不知道,但这件事既然有范大人参与,必定可以公之于众,如此,我也满足了。”
闻言,范闲瞪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哭笑不得。
徐天吉最开始的目标,就是自己?
“没错,就是你,整个庆国,也只有你有揭开真相的心气与能力。”
二皇子揣着袖子,调侃了一句。
从确认告状的徐天麟就是徐天吉开始,三人就已经了然。
这桩击鼓鸣冤,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再加上徐佩甲堂堂一州情报主官,都牵扯其中,更让三人有些明悟。
重新捋一遍事情经过。
渭州有豪强大族徐家,其中出了最出类拔萃的两兄弟——徐天吉与徐天麟。
两兄弟一个是本地才子,久试不第的渭州推官,著名乡绅;一个是渭州首富,名声斐然。
二人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搬离徐家祖宅,另有宅邸居住。
徐天麟与被徐天吉杀死的徐盛典素有生意往来,而徐盛典正是徐家祖宅之人。
那位与徐佩甲勾结的徐继礼,也是徐家祖宅之人,也是他向渭州府尹匡休检举徐天吉的罪行。
那位救出徐天吉的老仆徐六,分明是徐天麟赶出家门的恶仆,怎么会被徐家祖宅收归门墙,又怎么会在马贼突袭当夜到了徐家,救出徐天吉?
将线索串联起来,以范闲等三人的花花肠子,自然就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再加上徐家明明身处渭州城郊,竟然能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马贼所屠,要说徐家兄弟与祖宅没有什么争斗,傻子都不信。
而徐天吉冒充徐天麟来到京都击鼓鸣冤,透露出来的疑点就更多了。
这么大的事情,只要一纸诉状递上,京都哪个衙门敢压着,可徐天吉非要拉着两大车人头,招摇过市,在刑部衙门敲响鸣冤鼓?
是谁放徐天吉带人头进的城?
徐天吉暗中害怕的对手,又有多大的实力,竟然能够让徐天吉害怕这种大案子被压下去,只能击鼓鸣冤?
还有……那位徐家老仆徐六,在刑部露面之后,便躲了起来,他身上又藏着什么秘密?
念头至此,范闲看向徐天吉:“监察院已经去拿徐六了。”
徐天吉依然不为所动:“拿不住的。”
他的声音平淡,带着几分自信。
与此同时,京都郊外。
田亩间已经生出了冻土,徐六银发杂乱,正在田垄间来回窜行。
在其身后,几名一身黑色官袍的监察院官员,紧追不舍。
“嗖!嗖……”
间或有一支支弩矢,射向徐六周围,不以杀伤为目的,只为了逼停此人。
在莫泉的经营下,监察院对京都掌控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像徐六这种关键人物,在离开刑部衙门的第一时间,便已经被监视了起来。
先前范闲一声令下,王启年带人追拿,很快便找到了这人在城郊的住所,展开了这场追捕。
“唰……”
一道鬼魅般的黑影闪过,来到了徐六面前,吓得徐六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呼……王某这把老骨头,对付你这个比我年龄还大的老家伙,还是有些优势的。”
来人手中架着一把弓弩,直指徐六。
此人正是王启年,他受范闲之名前来追捕,本不想以身涉险,但见其他人实在追不上,只好亲自上阵。
“咳……”
徐六一手撑地,另一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朝王启年露出一抹冷笑。
王启年心中咯噔一下。
便见徐六突然从袖中取出一物,不管不顾地向口中塞去。
信!那是一封信!
“按住他!”
王启年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封信的重要性,急忙对跟上来的几个手下命令道。
几人慌忙动手,却终究迟了一步,徐六喉结动弹间,已经吞下去了不少信纸。
唯有其中一人夺下了信纸一角,递向王启年。
“呃……”
被众人按着的徐六突然眼珠一突,嘴角渗出黑血,身子变得软塌塌地。
“是鹤顶红,没救了。”其中一人试了一下徐六的鼻息,向王启年禀告。
王启年看着手中信纸的一角,老脸有些阴霾。
信纸上只有几个字——徐六,当思报效徐家……
他没有犹豫,第一时间回京都,预备将此物交到了范闲手上。
此时,范闲正与二皇子、太子坐在一起,三人对面的,是舒芜。
“大学士,此时扑朔迷离,光靠我等在京都遥控指挥,只怕难以厘清真相。”
二皇子在舒芜大学士面前,神态恭敬,丝毫看不见平日那不羁的样子。
还未等舒芜回话,便见范闲笑道:“大学士,您是主审官,向陛下请示出京的折子,您不签字可不成。”
“哈哈哈……好你们几个。”
舒芜捋着长须,笑着指指范闲:“原来三位找我,是为了此事。”
“还请大学士襄助。”
范闲与二皇子齐齐拱手,太子慢了半拍,也跟着拱了拱手。
舒芜老脸带笑:“此事易耳,只是陛下是否答应,老朽就不得而知了。”
这便是答应了下来。
范闲笑着拱手:“这便足够了,多谢大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