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早晨,太阳仿佛摆设一般,丝毫无法驱散秋风带来的寒冷。
范闲在宫门前下了马车,紧紧衣袍,披着婉儿特意准备的风氅,朝宫内走去。
没几步,在前方看到了一道有些苍老的身影,正裹着单薄的官袍瑟瑟发抖,彳亍前行。
老者乃是当场文魁之一,内阁大学士舒芜,兼任太学祭酒,范闲曾经的上司。
“舒大学士。”
范闲叫了一声,扯下风氅,披在了舒芜身上。
“唔……”
舒芜捏着衣领,紧了紧风氅,朝着范闲点头笑道:“多谢小范大人。”
“大学士客气了,”范闲与舒芜并肩走着,笑问道:“大学士也是奉旨进宫?”
“是啊。”
舒芜点点头,随后摇头自嘲道:“家中老仆年纪大,忘了备风氅,若非遇着小范大人,老夫只怕会成为庆国第一个冻死在进宫路上的大学士。”
范闲失笑道:“大学士言重了。”
“您一身正气,热血驱宵小,区区秋风能奈你何?”
恭维几句后,范闲压低了声音:“大学士可知,陛下为何召我等入宫?”
他这几日忙着与婉儿偷闲、开解玛索索,俨然成了妇女之友,全然没有关注朝堂动向。
“老夫耳闻,好似是与前几日那桩渭州灭门案有关。”
舒芜知无不言,对着范闲答道。
范闲眉头一凝:“徐天麟的案子?”
舒芜点点头:“太子殿下与二皇子殿下已经先进宫了,等在御书房。”
“据说,也是为了这桩案子,才被陛下叫去的。”
这事和太子、二皇子有关?
这二位好不容易消停了段日子,又开始整幺蛾子了?
范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心中只盼着庆帝不要让他和这桩事扯上关系。
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他可还没过够呢。
与舒芜聊着闲话,二人不多时便到了御书房。
果然,二皇子与太子已经等在里边,只是看这二人都有赐座,似乎不像是要被问罪的样子。
见礼之后,庆帝紧接着给范闲与舒芜赐了坐。
看到舒芜身上披着的范府刺绣风氅,庆帝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还算是个知道尊老的。”
说着,他招招手,几个内侍搬来小火盆放在了舒芜身边。
待舒芜再度谢恩之后,庆帝坐在榻上,开始了正题。
他望向范闲,声音略显低沉:“朕听说……徐天麟日日堵在范府门口找你帮忙?”
范闲心里咯噔一下,出列拱手:“回陛下,臣谨守圣旨,并未理会。”
“倒还算明事理了一回,”庆帝朝着范闲压压手,待范闲坐定后,环顾房中四人:“前几日,朕派人去渭州走了一趟。”
庆帝明面上不准群臣理会徐天麟,暗地里已经派人去了渭州调查?
在座四人神色各异,思索起来。
庆帝没有理会四人,继续道:“侯公公查了个大概,已经带着案卷,在回来的路上了。”
“此事,在渭州、京都两地,物议不小。”
话说到这儿,庆帝停住了嘴,看向四人。
四人知道,这是庆帝要让他们说话了。
太子当先出列:“父皇,儿臣愿意前往渭州,彻查此案!”
他因为勒北桐案失了势,此时有任何重获圣恩的机会,都不会放过。
只是太子的话才出口,便见二皇子摇头站了出来:“父皇,太子乃国之储君,金尊玉贵,不宜亲自出京,此时还是交由儿臣来办吧。”
“二哥此言差矣,储君也是父皇的儿子,现在父皇有用我之处,我岂能倨傲惜身?”
太子回头看了一眼二皇子,反驳道:“再者言,储君亲自赴渭州审理此案,才能表明父皇对天下臣民关爱之心,再兼天下承平,本宫出京,又岂会有凶险?”
太子一番话有理有据,看似在驳斥二皇子,实则已经暗地里对二皇子展开讥讽。
所谓储君亲临渭州,才能表明庆帝对臣民关爱之心,言外之意,便是二皇子还没那个资格处理这种大案!
“太子殿下,父皇对臣民的关爱,体现在开疆拓土、轻徭薄赋等一条条治国良策上,而并非某人某个形式,您,狭隘了。”
二皇子朝着太子拱了拱手,话语中火药味十足。
太子面色一冷,张口便欲继续反驳。
却听庆帝淡淡地开了口:“都歇歇,喝口茶。”
这话的示警意味明显,太子和二皇子连忙拱手行礼:“儿臣知罪,儿臣失礼了。”
等到二人重新坐定,庆帝转头看向看戏的舒芜:“老大人的意思呢?”
舒芜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扫了眼太子与二皇子,而后对着庆帝行礼。
“回陛下,老臣以为,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的确不宜出京。”
太子闻言,敛了敛眼皮,遮住了怒气。
舒芜继续道:“而二皇子殿下,虽素有才干,但一来现在赋闲并无职司,二来从未处理过断案事务,若是派出去,难免有些不能服众。”
说到这里,舒芜朝着二皇子拱了拱手。
二皇子笑着回礼,目光澄澈,看不出丝毫不悦。
舒芜接着道:“以老臣愚见,此案当派一有威望、有经验的高官,而这一职司,非小范大人莫属。”
说着,舒芜看向坐在身边的范闲。
啊?
正神游天外的范闲听到自己的名字,一个愣神。
待他反应过来舒芜方才说了什么的时候,心中不由苦笑:我的舒大学士,您就是这么报答我让风氅的恩情的?
“范闲,你的意思呢?”
庆帝看向范闲,出声询问。
范闲心中苦涩,拱手答道:“回陛下,臣……才薄德浅,恐不能……”
“既如此,那你四人便协同审理此案吧。”
范闲的话才出口,便被庆帝打断。
这位帝王从榻上站起来,扫视着面前四人:“太子有名位,能体现朕爱民之心;承泽有才干,能厘清背后真相;范闲有经验,能震慑奸猾胥吏;舒老大人有德行,能降服他们三个。”
“你们四人协同,此案可破。”
三言两语间,庆帝将四人安排得清楚明白。
在场四人同时怔住,不约而同地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们现在才明白,庆帝之所以找了他们四人来,只怕早就想好了徐天麟案的处理方式。
先前众人一通的争抢、推诿,都在庆帝预料当中。
眼下,庆帝顺水推舟的安排,没人能找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儿臣(臣)遵旨。”
四人无奈,齐齐行礼接旨。
旋即,范闲又抬起头来:“敢问陛下,这次审讯,谁为主?”
唰——
范闲一句话,顿时让御书房的气氛紧张了起来,二皇子与太子神色各异,看着范闲。
“舒老大人,”庆帝没有理会范闲三人,来到了舒芜面前:“这三个小子心气高,你多看着点。”
这话一出,庆帝虽未明说,但已经暗示了三人得听着舒芜的话。
太子面有不虞,二皇子目光闪烁。
倒是范闲,神色如常,乐得轻松。
领旨出宫后,四人并未分开,一同到了刑部衙堂。
巳时初,大堂上摆着四把椅子,范闲等四人坐定。
颜行书带着被唤来的徐天麟,来到了大堂上。
见到范闲,徐天麟脸上一喜:“范大人……”
“啪!”
太子猛拍惊堂木,打断了徐天麟的话:“徐天麟,别忘了公堂上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