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公公一句话,让庆帝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
照理说,范闲现在遵命退出御书房是最好的选择,可他没有这么做。
他并不像探听庆帝到底听到了什么,只是单纯地觉得,的确该留出一段时间,好好陪陪婉儿了。
而这个决定权,不在他手中,而在庆帝手里。
犹豫片刻,他还是顶着风头道:“陛下,臣告假的事……”
话说到一半,范闲没有说下去。
庆帝那锐利的目光,已经刺了过来,虽然庆帝的神情依然平静,目光一如往常地深邃,但范闲分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范闲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
御书房内,良久的沉默过后,庆帝平淡的声音响起:“定州安定后,朕会让言冰云回来看着些监察院。”
“既然你愿意偷懒,等到言冰云回来,就滚去国子监教书!”
国子监,俗称太学,庆国最高学院。
从北齐回来之后,范闲已经在那里任职过一次,轻车熟路,庆帝这番任命,显然是间接同意了范闲告假的奏请,不过是准备给范闲一个闲职吊着。
确认了庆帝这股无名火不是冲自己发的,范闲见好就收:“臣,谢陛下。”
“臣,告退!”
谢恩告退,来得干脆利索。
走出御书房时,范闲还贴心地帮忙带上了房门。
他一路前行,直到来到内宫外,才长长松了口气。
常言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范闲心中感慨一句,心中带着盘算,朝宫外走去。
上次就任太学奉正,用了《三字经》开路,这次庆帝要自己重新回去教书,不知会给自己什么职位,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不过好在终于获得了偷懒的机会,接下来,什么京察之类的,都与自己无关了,多陪陪婉儿才是正道。
念头至此,范闲的脚步不由得轻快了不少。
而此时,御书房内。
庆帝靠坐在龙椅上,神情不定。
侯公公躬身立在一旁,一副胆颤心惊的样子。
良久,庆帝开了口:“告诉陈萍萍,即刻进宫来见朕!”
“遵旨,老奴这就去。”
侯公公忙不迭地应了下来,匆匆出了御书房。
……
离开宫城后,范闲正想着如何回府,便看到街道边上停着一辆马车,上书“范”字。
看着马车上熟悉的纹饰,范闲皱了皱眉:范府的车,府里人这么早就知道自己回来了?
他迈步朝马车走去,正等在那边的车夫迎了上来,正是范府的人。
“大少爷,少奶奶要我来接您。”
“婉儿?”范闲蹙了蹙眉。
“是,少奶奶知道您近日回京,早差了人守在城门口,知道您和禁军进了宫之后,就派小的守在这儿了。”
车夫笑着解释道。
闻言,范闲心中淌过一阵暖流。
他纵身上了车,吩咐道:“走吧!”
“好嘞,您坐稳了!”
车夫扬起缰绳,马车在街道上奔行起来。
归心似箭之下,宫城到范府的短短距离,变得有些难以忍受。
马车驶入范府,还未停稳,范闲便第一时间跳了下去,朝着院内匆匆走去。
正堂内,范建持盏品茶,柳如玉正在为其捏着肩颈。
见到这一幕,范闲的脚步一顿,上前恭敬地行礼道:“父亲,姨娘。”
说话间,范闲的余光不时瞥向小院方向,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范建抬起眼皮瞅了范闲一眼,扬扬头:“去吧。”
“多谢父亲!”
范闲脸上露出喜意,一溜烟窜向了小院。
院内,林婉儿皓腕雪白,托着白瓷般无暇的玉脸下巴,直勾勾看着门口,望眼欲穿。
“轰!”
“婉儿,我回来了!”
院门被范闲一把推开,他直扑婉儿,笑意深浓。
院内,一应下人颇有默契地朝外走去,脸上带着窃笑。
……
“这么说,你回京的路上,还金车藏娇了?”
林婉儿双手托着玉腮,促狭地看着范闲。
“呃……”
范闲愣了愣,哭笑不得。
重逢之后,二人互相倾诉一番思念,他便开始为婉儿讲述定州之行。
虽然知道他已经平安归来,但说到凶险处,婉儿还是会落泪担忧。
说到平叛、突围成功的激昂处,婉儿会击节叫好;说到刘单株的凶残,她也会咬着银牙,感同身受。
只是范闲没想到,前边都好好地,在说起带玛索索回京的时候,婉儿的关注点竟然在这上边。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哎呀……好了,我是在和你开玩笑的,玛索索如此痴情,我们是该帮忙的。”
林婉儿嫣然一笑,摇着范闲的胳膊道。
范闲陪笑道:“说得是,我已经给大皇子去了信,这个烂摊子该怎么收拾,就交给他头疼去吧。”
林婉儿点点头,迟疑片刻后道:“这次回来,多在京都呆一呆。”
范闲低头看了林婉儿一眼,将她揽入怀中:“放心吧,陛下已经准了我的告请,准备给我一个太学的闲职,这段时间,我会好好陪着你的。”
“不过……”
说到这儿,范闲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想了想,还是将在皇宫中的经历告知了林婉儿。
侯公公那句耳语到底是什么,竟然能让庆帝有这么大的反应?
林婉儿听完后,蹙着黛眉思索了片刻,笑着看向范闲:“这个简单,你只需要去打听一下,看陛下有没有请陈宛长入宫,就知道了。”
“陛下请陈宛长入宫?这两件事有关系?”
范闲一头雾水,想不通其中的关窍。
却见林婉儿撒娇道:“试试嘛,你派人去打探一下。”
婉儿有要求,范闲自无不可,出门吩咐了一声。
不多时,府内的眼线传回了消息,就在范闲出宫不到一刻钟后,庆帝派了侯公公请陈萍萍入宫,现在陈萍萍应当正在入宫的路上。
“这就对了!”
林婉儿听到这则消息,兴奋地挥一挥秀拳 :“问题的关键,出在你带回来的那队北齐密谍上!”
“北齐密谍?”
范闲脑内灵光一现,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但云里雾里,不甚真切。
却见林婉儿肯定地点点头:“你忘了,前些日子陛下还准备和北齐开战,只是因为杨忠和郑卓的死才搁置,眼下你带回了这么多北齐密谍,若是陛下合理利用,定然能成为向北齐发难的合理借口。”
“而且呀,西胡那边呢,才刚刚打了胜仗,这时候乘着局势大好,向北齐发难,是最好的选择。”
林婉儿一口气说完,邀功似地看向范闲,一双美眸当中闪着亮光。
“原来如此!”
范闲拊掌,来回踱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所以陈宛长带走北齐密谍,是不赞同陛下借机对北齐动手,而陛下震怒于陈宛长的自作主张,这才派人去请他入宫?”
范闲说着,心下微微一凛。
先前的时候,因为知道这些北齐密谍都是肖恩当年派遣的,秉着人死债消的朴素思想,范闲完全没有将这些人和现在的北齐搭上边。
可想想庆帝对北齐灭之而后快的决心,真拿到了确确实实的北齐密谍,那里会管什么是不是肖恩留下的祸端,只会因为有了合理的借口,方便对北齐发难!
如此想来,陈萍萍间接阻止了庆帝,倒是与范闲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嘶……”
念头至此,范闲突然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道:“若果真如此,陈宛长违逆了陛下的意思,只怕会承受不少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