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六月十五,亥时,月上中天,街道的轮廓依稀可见。
参加完张家起灵的范闲满身酒气,孤身一人踱着步子,朝范府缓缓走去,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在其身后不远处,一道身影如影随形,远远缀着。
这身影仿佛鬼魂一般,未曾发出半点声响,也没有丝毫气息流露。
“嗒……嗒……”
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范闲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小巷内。
许是小巷两侧的围墙过高的缘故,巷子内月光熹微,身前三寸,不见光亮。
范闲脚步不停,缓缓走入了巷子。
那道鬼魂一般的身影在巷子口停顿片刻,似是有些许犹豫,但很快便跟着进了巷子。
“嗒……嗒……”
黑漆漆的巷子内伸手不见五指,鬼魂身影尽力眯起了眼睛,却依旧没有看到范闲的身形。
她周身气息微微运转,悄无声息地放出一缕气机,沿着巷中高墙、青石板街游动,企图锁定范闲。
黑暗是猎杀者的天堂,却也给她这个猎人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只怕在锁定到范闲的一瞬间,自己就得执行刺杀,既等不来两位师妹的协助,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毕竟气机这东西一旦暴露,也能让范闲惊觉处境。
只是……
女杀手心中微动——自己的气机在巷中游动了一圈,竟然没有发现范闲!
走了?
还是发现了自己,隐匿了气息?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一道清越的身影打断了女杀手的思索,让她心中猛生警觉。
“嗤——”
女杀手当机立断,返身挥出匕首,一道火花亮起,匕首与兵刃撞在了一起,一触即分。
惊鸿一现的,是范闲那冷漠的双眼。
“嗖!”
女杀手身形后掠,这才发现这条巷子竟然是死胡同!
中计了!
女杀手心中生出一丝明悟,全神戒备起来。
“呼——”
巷子口响起一道气息声,下一秒,光亮出现。
是范闲吹亮了火折子。
“又见面了,姑娘。”
范闲右手拿着柏影短剑,左手拿着火折子,朝着黑漆漆的巷子笑道。
女杀手猜的不错,这一切,的确是他设的局。
原本想着湘河楼上一番冲突,能成功激怒秦恒来追杀他,他刚好趁机反杀,没成想来的却是秦家豢养的杀手。
不过这也不算一无所获。
这条巷子是他精挑细选的,三面围墙由长石夯成,坚固难以撞破,而其高度又让轻功难以攀爬。
是一处关门打狗、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巷口光明,巷中漆黑,范闲与女杀手开始了无声的对峙。
他没有自大到走入巷子杀人,八品的杀手手段神鬼莫测,他不会自大到不顾自己的生死。
对于等待,他有足够的经验。
“咳咳……”
时间没过多久,一阵苍老的咳嗽声响起。
范闲与女杀手同时后背绷紧,浑身气机疯狂调动起来。
这声音,显然不是双方的援军发出来的!
而声音的来源……
范闲的目光似乎穿透黑暗,落在了巷中女杀手背后的围墙上。
下一秒。
“轰隆隆……”
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巷中突然光芒大作。
范闲眯眼看去,只见巷子尾那青石夯就的围墙被人生生从中线截开,仿佛推门一般推在了两侧。
一名身着宦官服饰的老人佝偻着身子,手提灯笼从烟尘喧嚣的“门”里走了出来。
洪公公!
那位疑似大宗师的皇宫强者,甫一出手便用一双肉掌生生齐茬截断了青石,推“门”而出。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那名女杀手这时才反应过来,身子急速朝范闲掠去。
只一眼,她便察觉到了来人的恐怖,宁愿与范闲对上,也不愿去招惹此人。
“嗬——”
她身子才堪堪移动半分,双脚便离了地,从气管中发出艰难的吸气声。
洪公公枯瘦的老手,已经握住了她的脖颈。
“咔!”
没有给她挣扎的机会,侯公公手上用力,直接捏断了她的脖颈。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才看到洪公公身后的“门”后,仰倒着两具尸体,那是她的两位八品师妹,死状与她一般无二。
“啪。”
洪公公轻轻松手,将女杀手的尸体随意地抛在了地上,佝偻着身子,手提灯笼朝范闲走去。
范闲喉结微微颤动,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小范大人,夜里贼多,老奴送您回府。”
洪公公来到范闲身边恭谨地说着,声音苍老,仿佛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仆人。
可他刚刚才轻描淡写地杀了一个……不,三个八品高手。
范闲定了定心神:“有劳公公。”
洪公公点头行礼,提着灯笼头前带路,范闲走在其身后,来到月光亮堂的主街后,负在身后的手打了个手势。
不远处的巷弄中,高达与王启年的身形一闪而过,离开了此处。
既然洪公公来了,范闲之后的谋划,便没有实施的必要了。
洪公公如同忠实的老仆,将范闲送到了范府门口,这才告退离去。
范闲回到府中,发现父亲范建正坐在正堂饮着茶,上前见了礼。
“送你回来的……是洪四庠?”范建面色深沉,开口问道。
范闲点了点头。
小巷中的一幕,还在他脑海中回荡着。
洪四庠到底是不是大宗师?
他又为何出现在那里,是奉了太后的懿旨还是庆帝的旨意?
他这一番作为的用意又何在?
范闲一路思索不得其果,索性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以及心中的疑惑全部告知了范建。
范建显然是有些震惊于儿子今夜的经历的,他端着茶盏,思索了良久。
“秦家派出了三名八品刺客杀你,你也设局要在今日坑杀秦恒,这件事你们倒是撞在了一起。”
“不过洪四庠既然出现了,那便代表你们的心思,没有逃过陛下的法眼,今日不管是你遇险还是秦恒被你成功设计,这位洪公公都会现身救人。”
范建说着,郑重地看向范闲:“洪四庠的出现,意味着陛下给这件事划下了线,自即日起,你就算是再不甘,也不许继续追究万朝谷之事!”
范闲袖袍下的双拳攥起,眼底有意气翻涌。
范建看着他,没有说话。
良久,范闲长舒了一口气:“不再追究这件事,孩儿总可以在其他事情上找补吧?”
范建赞许地点点头:“懂得迂回,才是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