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内,秦老爷子如老农一般坐在田垄上,笑着看范闲走出小院,老眼满是唏嘘。
“是个聪慧孩子,可惜了。”
他摇头叹了一句,目光落在范闲先前吐在地上的白菜渣上,陷入了回忆。
就如当年第一次见那个伶俐毓秀的小姑娘一般,范闲今日给他的感觉,一样的朝气、自由,个性张扬。
只可惜,人生并不只如初见,当年几番风云起伏,那个老是调笑着要教自己种地的小姑娘,离奇地死在二十年前的京都血夜中。
仔细算算,自己手上也沾了些血?
秦老爷子仔细端详着自己皲裂且长满老茧的双手,目光有些怅然。
若非范闲这个小家伙表现地太过耀眼,而自己又恰巧得知了他是那个小姑娘的后人,只怕两人会机缘巧合之下成为忘年交?
“可惜了……”
秦老爷子再度出声感慨。
他起身走到田里,将自己掰过的那颗白菜轻松地连根拔起,重重地砸在范闲掰过的那颗白菜上。
“啪!”
汁水四溅、叶片翻飞,两颗白菜在撞击之下,原有的形状荡然无存。
老爷子弯下腰拾起一片散落的菜叶,不去管上边沾染的泥土,放进嘴里大口地嚼了几下。
“咕隆……”
他喉结一动,将嚼碎的整片叶子囫囵咽了下去,只觉得食道顿时被挤压地有些发疼。
“呼……终究是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这么嫩的白菜都嚼不烂。”
老爷子幽幽地自言自语着,话中意有所指,不知那所谓的‘嫩白菜’是指谁。
“吱呀——”
小院的门被重新推开,秦恒去而复返。
此时的他怒气已经消散,恢复成了往日那雍容的气度。
“父亲。”秦恒来到老爷子面前恭敬施礼,对田里一片狼藉的白菜视而不见。
老爷子点点头,看向儿子:“要真郁结难消,下次动手便准备妥当些,死人是气不到你的。”
秦恒一脸恭谨,拱手道:“谢父亲。”
老爷子不再看自己的儿子,赤着脚在一道道田沟里缓缓踱步,将散落出来的白菜碎叶踩实。
秦恒眼观鼻鼻观心站在田外,等着父亲的训示。
许久后,老爷子缓缓开口:“范闲那边我耍了些手段,能拖他一两日,你尽快将知情的那几个沙州州军将领处理了,没了证据,他就算是有所猜测,也不能拿秦家如何。”
秦恒点头称是,并不离去。
老爷子停下脚步望过来:“还有事?”
“家里的谍子回报,参与采购军械的那几个家将,被东夷城的人杀了。”秦恒低头说道。
老爷子先是一愣,随后摇头笑道:“东夷城四顾剑这个傻子,在这种事情上还真和监察院那老跛子一个德行。”
听得父亲用如此随意的口气评价东夷、庆国两国的顶尖风云人物,秦恒面色却没有任何改变。
万朝谷之事是父亲授意,他亲自操刀执行的,对于参与其中的成员自然一清二楚。
此事看似只有秦家参与,实则隐于背后的黑手数不胜数,太子、二皇子、长公主、东夷城甚至监察院的陈萍萍,都或多或少有所参与。
这些人阵营不同、目的不同,甚至许多人与范闲是友非敌,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汇聚在一起,促成了这场震惊天下的刺杀。
也正因为如此,在范闲逃生回京后,秦家虽然在处理首尾,但却并不慌乱。
满天下都是同谋,若是秦家真被拉下马来,谁又能逃得过?
“东夷城四顾剑灭口与其接触过的家将,陈萍萍灭口与我秦家有关的探子,太子他们又在这件事上牵涉不深,我们的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秦恒犹豫些许时间,略带紧张地在父亲面前说出自己的看法来。
秦老爷子却摇摇头:“重点不在这儿。”
“东夷城四顾剑那个傻子我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陈萍萍……他怕是已经把我们给卖了,否则范闲不可能这么轻易想到我们头上。”
说着,他重新坐在田垄上:“不过你放心,他找不到太多线索,最多挑明青魇鬼和我秦家的关系。”
秦恒眼皮一动:“儿子这就去处理青魇鬼的事情。”
语毕,他见老爷子没什么吩咐,匆匆出了院门。
而此时,范闲已经出了秦府,在街头碰到了等候在此的言冰云。
言冰云见范闲正看着手中的白菜叶片,眉毛动了动,疑惑道:“这是?”
“秦业给的,猜猜看什么意思?”范闲将白菜叶递给言冰云,笑道。
秦老爷子,本名秦业。
言冰云伸手接过菜叶,用一双狭长的眸子正反打量了一番,抬头看向范闲:“叶家?”
范闲轻笑:“军方可不只有秦家一家独大,叶重是京都守备,叶流云宗师无双,其余叶氏子弟也尽在定州军中各有建树,有那个实力调动八牛弩与投石机、请八品刀客青魇鬼出手。”
说话间,范闲面庞微微发冷。
他也是出了秦府,才悟透秦老爷子的意思,虽没有相信,但心中已是隐隐存疑。
言冰云听闻范闲的话,皱眉看着白菜叶子道:“定州远在西陲,大型军械运送不易。”
“况且,秦家参与万朝谷刺杀的消息,是院里……”
言冰云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嘴,看向范闲的目光有些莫名的恍然。
据他先前从院里的库档推测,范闲会在万朝谷遇刺,卢嘉庆出力不小,而卢嘉庆是宛长的人,宛长在这次刺杀中扮演的角色不清不楚。
范闲这是被秦老爷子一番话挑动,开始怀疑监察院文书的真实性了?
言冰云的喉结动了动,抬起眸子看向范闲:“这种事,你还是亲自问问宛长比较好。”
“我也觉得。”
言冰云话音刚落,就见范闲点点头,神色怅然地道:“本想事后再见面,却发现自己还是离不开那座院子啊。”
语毕,他当先朝着监察院走去。
言冰云目光闪烁,认真地看了范闲的背影一眼,跟上了范闲的脚步。
二人一路沉默地行走,很快便到了监察院衙门内。
陈萍萍仿佛料到二人要来一般,正由卢嘉庆推着轮椅,坐在正堂等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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