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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正国本(圆四)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虽然说朱翊钧在东暖阁召见臣下一般都是商讨私事,不过高务实倒也不是很在意。朱翊钧选什么议题是朱翊钧的事,他高务实主动提及什么议题,那是他务实的事。这么多年来,朱翊钧还从来没有不让他说话的时候。

    何况,现在的高务实作为朝廷重臣——顶梁柱一般的重臣,朱翊钧就更不可能不让他说话。

    来到东暖阁外,高务实一眼就看见陈矩面带微笑地下了台阶来迎,正准备寒暄,却不料陈矩小声道:“侯爷,皇后娘娘也在。”

    高务实半只脚悬空正要上台阶呢,一听这话直接停住了脚步,愕然道:“皇后娘娘在?那我等会儿再求见吧。”说着就把抬起的那只脚收了回来,在台阶下站好。

    “不然,不然。”陈矩依旧面带笑容,道:“是皇爷请皇后娘娘来此的,而且不仅是娘娘,小爷也在。”

    高务实目光一凝,盯着陈矩的眼睛,认真地问道:“小爷?”

    “是,小爷。”陈矩也认真地回答道。

    “事情终于定下来了么……”高务实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抬头望天,又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陈矩:“近二十年的国本之争,终于定下来了么?”

    陈矩深吸一口气,缓慢但坚定地道:“咱家以为,今日皇爷请侯爷前来,就是要下定最后决心,所以只要侯爷足够坚定,则此事必成!”

    高务实依旧抬着头,但却慢慢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看着陈矩道:“我知道了,辛苦麟冈兄。”

    “都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要说辛苦,侯爷这些年才是最辛苦的那个人呐!”陈矩慨叹道。

    高务实澹然一笑:“麟冈兄过誉了……既然如此,就请麟冈兄代为通传一声吧。”

    陈矩点了点头,伸手虚引,指了指候宣的位置,道:“请侯爷在此稍候。”高务实颔首致意,上了台阶,走到门外不远处立了避雨罗伞的位置——今日并无雨,这罗伞只是告诉臣下该站在哪儿。

    陈矩进门禀报暂不去说,高务实站在伞下,小声默念:“小爷……”

    刚才陈矩第一次提到“小爷”二字的时候,高务实就立刻严肃地反问过一次,陈矩也严肃的回答了。现在,高务实又在念叨,为什么呢?

    因为“小爷”对应的“皇爷”,它是宫里人对太子的专门称呼。很早之前就说过,明朝宫廷之内,至少在朱棣定北京为皇帝行在之后,北京宫廷之中的不少称呼就开始“北方化”了,比较明显的特点就是“爷”字的使用明显增加。

    “爷”这个字有其自身的历史发展渊源,这个字如果看简体写法很难看明白,得看繁体:它写作“爷”,上面是“父”,下面是“耶”。

    在“父”字的甲骨文字形中,“父”字是一只手握着石斧之类的器物。远古时代人们学会利用工具进行生产劳动和进行战争,这对开创新的生活具有重大意义,所以“父”是远古人对从事劳动和战争的男子的一种尊称。

    那么,一个家庭之中谁是主要劳动力,谁是在部落需要时必须参加战争之人?当然是家中的成年男子,所以经过一段演化之后,古代汉语中“父”就固定下来了,成了“父亲”,是一家之长。

    可以说,父权社会的形成,源于古代部落社会最重要的三件大事之二都只有成年男子能够作为主力来承担:生产与战争。[注:另一件大事是祭祀。]

    有史可考的是,直到唐时,“爷”字都没有出现,而唐时之人口语称呼父亲之时为“耶”、“耶耶”——这个音最后化为了爷。

    杜甫的《兵车行》中说:“耶娘妻子走相送。”其中的“耶娘”就是父母,也就是说,唐代人说“耶”并不是祖父而是父亲。

    这可不是孤证,比如李世民在写给李治的书信中,落款也往往都是“耶耶敕”——敕是因为李世民身为皇帝,写什么都是敕,而“耶耶”就是他在自己儿子面前的自称。

    其实何必等到唐朝,早在晋朝以前,人们就已经将自己的父亲称作“耶”,不过这里就不多追述了。总之,到了宋代,人们在“耶”的基础上加上形旁父字,写成形声字“爷”字。

    再往后发展,“爷”字由最初表示父亲的意思逐渐抬高了辈分,专门用于称呼祖父以及和祖父同一辈分的男性。而在明以后,“爷”字就已经被人们用来称呼祖父或者地位尊贵的男性了。

    由于北京这边“地位尊贵的男性”特别多,所以以北京为中心,让“某爷”的称呼发散开来。到了后来鞑清入关,也接受了这种风俗,以至于后世一看清宫戏,整个剧里就已经完全爷来爷去了。

    总之,明清两朝都爱把皇帝称呼为“皇爷”、“万岁爷”、“万岁爷爷”,也都爱把太子称呼为“小爷”,原因就在于此时“爷”字主要表现的是此人地位尊贵。

    既然主要表现地位尊贵,天底下地位最尊贵的一对父子,那自然就是皇帝和太子——“皇爷”与“小爷”了嘛。

    陈矩能一直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坐稳,很大程度上来说也是因为他性格谨慎稳重,他既然敢在高务实面前把皇嫡子称为“小爷”,自然是对今日之事有了足够的把握。

    只不过,这把握从何而来,高务实目前尚不清楚。

    “宣——奉天翊运推诚守正文臣特进左柱国太傅太子太师兼文华殿大学士户部尚书南宁候高务实觐见!”

    随着一声高声宣召,高务实从思索中清醒过来。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亲自喊出这一声的陈矩,心里多少有点滴咕:在东暖阁宣召既然一般都被皇帝定义为谈天家私事,那又何必把我的全部官衔职务都念一遍?这应该是在更加正式的场合才用的呀。

    看来,是真的要谈太子问题了,只是朱翊钧不知何故,故意要将其定义为“天家私事”。

    不过此时不是多想的时候,高务实收回目光,平心静气,稍稍低头走进了东暖阁。

    他故意低着头,只是用眼角余光看到正坐殿中的朱翊钧膝盖以下部位,以及身侧另一个明黄裙装下摆,便俯身下拜,参见道:“臣高务实,参见皇上、皇后。”

    动作虽然正式,但毕竟是在东暖阁,万岁、千岁什么的他就省略了。

    朱翊钧笑着道:“务实不必多礼,平身吧……来人,给南宁候赐座,赐锦座。”

    赐座和赐锦座,看似一字之差,其实还真有点不同。一般来说,皇帝所谓赐座,很可能就是让太监们随便搬个小凳子,这在明清两朝而言已经是很大的厚待。

    如果是赐锦座,那就是正儿八经要给太师椅一类的座椅了,而在如今这刚开年没多久的时节,太师椅上还得铺些皮毛锦缎之类用于保暖防寒,这是极了不得的礼遇。

    当然了,高务实本身地位确实也高,比如他刚才的全职衔中的那个“特进左柱国”,这个正一品的文勋在原历史上整个明朝就只有九个人获得:洪武三年,李善长、徐达封为左柱国;正德初,刘健以顾命大臣得封左柱国;另外就是李东阳、杨廷和、梁储、杨一清、张居正、申时行。

    不过,由于这一世冒出个高务实来,导致高拱取代了张居正,高务实自己则取代了申时行……倒也还是凑足九个名额。

    这样的地位,皇帝要优待一下也说得过去。

    高务实坐好,依旧微微低头,这主要是做臣下的不便直视皇后——虽然他早些年见过很多次,但今天情况不同,态度必须端正。

    倒是他这样一来,朱翊钧反而有点不自在了。根据朱翊钧的经验,一旦高务实如此正式,那么谈话的时候他就会克尽臣礼,这样在朱翊钧看来反而不利于今天的谈话。

    心思一动,朱翊钧干脆起身走到皇后面前,示意皇后把孩子给他。王皇后十分顺从地递过怀中正在酣睡的皇嫡子,朱翊钧看了一下,下意识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然后,他就抱着孩子走到高务实面前,道:“务实,你来看看朕的孩儿。”

    皇帝起身走到自己面前了,高务实当然不能坐着,已经主动站了起来,微笑着看了那襁褓中的孩子一眼,然后露出一些惊喜,问道:“皇嫡子的黄疸已经去了?”

    朱翊钧高兴道:“是呀,这玩意儿来得快,去得也快,可见皇儿是有大福之人。”

    这种话高务实自然要附和,连连点头道:“皇上所言极是,臣观皇嫡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耳厚颈长,肤白透红,诚然大富大贵之象。恭喜皇上,恭喜皇后。”

    皇后此时显然不会插嘴,朱翊钧则笑着看了看高务实,忽然把孩子稍稍往前托举,道:“非你之功,朕不得有此子,你也来抱抱他吧。”

    这一下就完全出乎高务实的预计了,他略微迟疑了一下,道:“臣乃外臣,按理说……”

    “朕让你抱就抱,谁敢嚼舌?”朱翊钧虽然依旧保持笑容,但澹澹地笑容之外,语气中却透这三分杀气:“将来朕还要他尊你为亚父呢,这算什么?”

    高务实一时背嵴发麻,差点怀疑朱翊钧今天是召他来杀人灭口了。问题在于朱翊钧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他反而不敢拒绝,只能一边伸手,一边故作轻松地笑道:“皇上说笑了。”

    朱翊钧正要说话,却不料这孩子短时间内换了两个人抱,可能是被吵了瞌睡,迷迷湖湖地睁开了眼睛。

    清澈明亮的两只眸子左看看、又看看,似乎觉得这两人都不怎么眼熟,一时间露出些许迷惑。

    高务实心里有点紧张,生怕孩子刚一交到他手中就哇哇大哭。虽然这是很常见的事,但毕竟……现在情况有点特殊,自己甚至有点怀疑朱翊钧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多了这么一出,那就更不知道朱翊钧会作何感想了。

    朱翊钧似乎也很关心这个按理说不是问题的问题,认真地看着小家伙,凑近一些,笑道:“呀,我儿醒啦?喏,你看看是谁在抱着你,喜不喜欢呀?”

    另一边的王皇后听了这句话似乎也有点紧张,下意识起身走了过来,口中道:“灏儿醒了?是不是饿了?乳娘方才跟来了吗?”

    朱翊钧却摆了摆手,只是继续看着高务实手里的孩子。这孩子本来迷迷湖湖满脸疑惑,此时看见娘亲过来,一下子就露出笑容,然后好似放心了一般,微微偏过头,靠在高务实胸膛边,又闭着眼睛睡过去了。

    朱翊钧见状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务实,朕以前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过,小孩儿是最敏感的,他是感觉到在你这里很安全,这才会继续睡的……好!”

    高务实很是松了口气,也顾不得背上都被冷汗浸湿了,满面春风地道:“不瞒皇上说,臣刚才生怕自己战场上得多了,身上带着煞气,会惊扰了皇嫡子呢。”

    朱翊钧哈哈笑道:“你是文臣,还是当世大儒,能有甚煞气?”说着伸手又把孩子接了过来,转身递给走过来的王皇后,打趣道:“皇后,朕这是让灏儿沾点文气,你着什么急?”

    王皇后接过孩子,微笑道:“臣妾哪里着急了?再说,若皇上早说是让灏儿沾点文气,臣妾刚才可宁愿灏儿饿着也不肯挪步呢。”

    朱翊钧笑得更畅快了,转头对高务实道:“错非祖制不许,朕看皇后恨不得把灏儿放在你家养大才好,那文气才叫鼎盛。”

    这话可不能随便乱接,高务实连忙道:“这可不成,且不说臣才疏学浅,就说以皇嫡子之身份,固然需要一些文气,但更重要的却是贵气,这却是要在皇上身边才有的。”

    “就你会说话。”朱翊钧又打了个哈哈,然后对王皇后道:“乳娘就在耳房,皇后看看灏儿会不会真饿了,朕先和务实说点事。”

    王皇后会意,点头道:“臣妾知道。”

    刚准备离开,她忽然定住,微笑着对高务实道:“灏儿这般亲近高爱卿,希望将来高爱卿能好好教导灏儿。”

    高务实一怔,下意识看了朱翊钧一眼,但朱翊钧只是微笑不语,因此高务实只好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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