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中,陶嫣一个人离开了京城,一路向北而行,没有回头,更没有人折柳相送。
京城中,荣魁却是身着大红的吉服,迎娶宫中新丧夫的长公主。此时的他,已是荣升廷尉,位列九卿。
荣魁相貌堂堂,英俊儒雅,这个年龄的男人如同积年之酒,正是吸引女子的年纪。也是如此缘故,长公主愿意下嫁于其人,嫁妆吗,就是老廷尉的人头。
已以婚事攀附过一次,荣魁自然不会拒绝这绝佳机会。
人哪,只要脚踩过一次泥,就不会再计较第二次踩入泥坑。
陶嫣在绝望中踯躅,终是走到了易水。
自己的男人第二次背叛了自己,老廷尉结党的证据是她搜集提供的,是自己一次次被那个满头白发、人事不举的男人侮辱下得到的。
当荣魁求到了自己时,稍稍犹豫,陶嫣终是答应了他。不求能登堂入室,只求长相厮守亦可。
易水边,陶嫣盈盈伫立,无言有泪。看浊水萧萧,落花飘零,一时气结之下,竟是投了河。只是一入河中,反而清醒了过来,这一死,岂不是便宜了荣魁,空自身死。
待上得岸来,陶嫣便留在了此处,做了什么桃叶娘娘。这些年,为了不惹官府猜忌,倒也做了些好事,当然也做了些坏事。特别是若有人负情于女子,往往被栽种在这树下做了花肥。
这些年来,她一直停留于此地,时时望向南方。不信那荣魁不知其下落,只是等了多年,也再未见其身影。陶嫣心中清楚,荣魁来的那天,就是自己殒命之时,身居高位,又怎容的下自己这个污点在世。
桃林中,吴亘与暮看着躺在树下酣睡的陶嫣,不由一阵唏嘘。这棵树,正是陶嫣的本体。
以吴亘的性子,自然不会全信其人言语,在陶嫣讲述的时候,暮便悄悄的入了其神魂,惑了其心智。
眼前这个桃妖,亦是个可怜人,纵然知晓希望渺茫,仍痴痴在此等待这么些年。
人世间最难以让人理解的便是情爱一事,没有道理可言,无法用理性分辨。荣魁伤她这么深,竟然宁愿冒着赴死的风险,大张旗鼓在此立庙,也要等那一道虚幻的身影。
“要不要让她永远沉沦于美梦。”暮开口道,看着嘴角荡漾着笑意的陶嫣。
永远沉沦于美梦中,不啻于人世间最美妙的死法,没有苦痛,没有留恋,就像陶嫣让那么人多死在幻境中一样。篳趣閣
“算了吧,有她在,易水说不得能少翻几条船。”吴亘摆摆手,转身离去。
自己不是官府,不是庙堂君子,不是嫉恶如仇的侠客,任其去吧。终有一天,这漫山遍野的桃花,终是逃不了零落成泥的下场。
离了桃叶渡,吴亘心如火焚,直直奔向京城。桃叶多舛的遭遇,让他心有戚戚,思念之心愈浓。一路之上,除了体息,就是埋头赶路。
所经之地,多是僻野村落,大城一般是不进的,毕竟锦春王这座大山的阴影还时时笼在心头,不容他不提防可能的变故。
这一日,吴亘终于赶到鸿水之畔。过了鸿水,再行三百余里,就是赵国都城扶黎。
站在岸边,看大河滔滔,浊浪翻滚,一只水鸟孤零零在水面徘徊,吴亘沉默不语,眉间俱是愁云。若是冒险进入京城,朱浅画却不在城中,当如何是好。回定远城,那里肯定眼线重重,逃不过赵长的缉捕。
可呆在京城又能如何,若是事有不谐,又当往何处去。掰着手指数数,吴亘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赵国有仇敌,朱卷国尚在通缉,唯一可去的倒只有北戎了。
吴亘自嘲的摇摇头,什么时候自己倒成了丧家之犬,无一力可借,无一屋可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稍稍打扮了一下,在渡口处上了一条大船。到了船上,无论渡河的旅客还是船上的伙计,都对吴亘十分客气,还在船头船工居住的地方,专门安排了一处小的房间。
倒不是船钱给的多了些,实在是因为吴亘此时是一名孕妇。鼓鼓的腹部,宽大的衣衫,笨拙的妆容,俨然村镇中进城的村妇。估计是想学城里人打扮,不曾想却是画虎类犬。若不是容貌还有些姿色,恐怕会让船上晕船的人提早吐了。
不错,吴亘现在打扮成了一名青年妇人。原本相貌就有些清秀,这么一通捯饬下来,倒是让人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只是胸部的两个大梨子有些不听话,时不时会挪移个地方。
扮女人,对于吴亘来说毫无心理负担,他本就从小没有受过什么正统教育,只要能达成目的,你就是让他扮成一条狗也心无禁忌。
坐在昏暗的舱室中,吴亘把一个已经挪到背后的梨子移到前面,轻轻拍了拍腹部的冬青鸟蛋。
这鸟也不知道要孵化多长时间才能出壳,可是蛋他娘已经把这个重担交给自己,总不能让一条小生命就此陨落吧。
渡船并不是直直抵达对面,而是要往下游再走个十几里方才靠岸。吴亘嫌舱中憋闷,便移步到了甲板之上。
坐在船头,吴亘四仰八叉靠在船身上,心思重重,思虑着到京城后如何去寻朱浅画。扶黎城足有百万之众,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人何其难也。
来来往往的人看到如此不顾礼仪的妇人,不由的暗自失笑,更有一些轻佻的,冲着吴亘打着口哨,只是看到鼓起的腹部后,方悒悒离去。
任何时候,欺负一个孕妇都是缺德的事。就是有些贼心的,在如此人多的地方,如不想被众人扔下河去,就去撩拨一下。
吴亘对这些全然不在意,仍是暗自思索。忽然,身后来了一人,错身而过后,却又停了下来。吴亘一愣,转头一看,不由的呆在当场。
此人自己认识,正是向起。上次二人河边一决,倒是有些时日未见。看来已经恢复如初,并未有多少变化,只是嘴唇上蓄起了短须,看起来老成许多。
向起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吴亘,眼中带着疑惑,又有些不确定。神色闪烁间,向起开口道:“这位大姐,看着好生面熟。”
吴亘眼珠转了一转,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正想着问一问自己走后的情况。向起虽然是王府中人,但却是十分靠的住。
“你个死鬼,人家千里迢迢来看你,却是连面都不认识了。”吴亘捏着嗓子,扭捏着靠在了向起身上,搂往了他的胳膊。
向起满脸通红,神色有些惊惶,“大大姐,可是误会了吧。”说着就要将自己胳膊抽出。
“你是一个人在此,还是有他人相随。”一个低低的男音传来,向起不禁骇然。
吴亘死死将其胳膊抓住,解开前襟露出了藏在衣服中的断刀。
向起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吴亘的脸,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被人夺舍了,还是中了邪术,或是净了身。”一瞬间,向起把自己能想到的可能都说了一遍。
“随我来。”吴亘瞟了瞟四周,拉着向起向舱室中走去。二人靠的如此之近,在外人看来真是久未见面的夫妻在船上偶遇,一个个露出了慈祥的、欣慰的笑容。让一个妇人挺着肚子探亲,着实是有些说不过去,还好还好,终于有人照顾了。
忍着心中恶寒,向起随吴亘到了那处小小的船舱中。一进舱门,两人迅速嫌弃的分开,皆是有些想吐的感觉。
“你怎么打扮成这等模样。”向起一脸鄙夷,“若不是你那骚哄哄的味道变不了,我还真不敢相询。”
“你一个人还是有他人。”吴亘看了看门外,将门掩上,切断了甲板上促狭的眼光。
“就我一人。”
“那好。首先声明,我还是我,一未净身,二未夺舍,三未有了断袖之好。快与我说说,我走之后的情形。”吴亘匆匆说明,迫不及待打听起走后的情况。
向起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吴亘一眼,细细介绍起来。
原来吴亘逃到朱卷国后,锦春王犹不甘心,本想派更多的人前往抓捕。却被高成劝阻,直言吴亘身边有一高手,派人少了吧于事无补,派多了的话,恐会引起两国纷争。
正犹豫间,皇上的旨意到了,叱责赵长行事逾矩,要其闭门思过,若是再犯,就要削去一县的封地。
原来,赵长此次追捕吴亘,却被误导往京城,动用了不少人手,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弹劾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到皇上的案前,让当今皇上对赵长这个叔父也心生了不满。
绣衣使者在京城大肆搜捕,将赵长安插在京城的暗手几乎一扫而空,让其失了不少耳目和爪牙。同时让赵迁到朝中任职,说是任用,实则作为质子。
赵长从此消停了不少,只是闭门在家一心修行,对吴亘的抓捕也就停了下来。暗地里,却是招募了一帮方士巫师,希冀破解吴亘的巫蛊之术。
赵陵却是离了观夕城,也到了京城四下活动,不知找了什么关第,倒是攀附上了当今皇太后的路子,想为自家爹爹缓颊一二,纾解些压力。向起这次正是奉其人命令,外出办事来着。
至于吴亘最关心的朱浅画,向起并不大清楚。只是听赵陵说过一嘴,一个叫朱不展的被皇帝启用,重新做了国子监司业,此人还教过吴亘。
闻听此信,吴亘不由大喜,自己直接前往京城终是赌对了。既然朱不展到了扶黎,朱浅画焉能不至,欣喜间眉飞色舞。
向起并不清楚吴亘与朱浅画的关系,但看其神情也是猜到了一二,不由揶揄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如你这般不要脸的。看你这身打扮,也想觊觎人家姑娘。”
吴亘毫不在意,眼睛斜瞟,捏着嗓子道,“相公,说哪里话来。”向起鸡皮疙瘩顿时掉了一地。
二人就在船舱中,边喝酒边聊起吴亘在朱卷国的遭遇。向起正听的起劲,船身震动了一下,却是已经到了岸边。
为了不惹人起疑,向起扶着吴亘,好似久未见面的夫妻,亲昵的到了岸边。等到了无人之处,因向起还有公务不能回京,二人就此分别。
“奴年刚十八,流落在他乡。今日喜鹊叫门庭,哈哈,定是那鸳鸯谱上又把那红丝缠”路上,眼见春光大好,吴亘心情舒畅,哼着曲子大步向京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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