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莎拉蒂的车窗贴了防窥膜,从外面看不进里面,从里面却能看见外头。
映入苍璐眼帘的,是一群浑身龙飞凤舞,拿着木棒、西瓜刀的彪形大汉。
“落车!” 领头的粗野地敲着车窗,对尹天凤嚷道,“有人睇到老千上了你的车!”
是先前赌场里的人!
苍璐浑身一激灵,指甲下意识抠进真皮座椅。
这群人来势汹汹,堵在车前。
怎么办?打肯定打不过,也不可能撞过去吧?
就算撞了都跑不了,在这狭仄的巷子里,前方都是箱子、垃圾、铁架,各种杂物,豪车比人步行的速度还不如。
秦流云不动声色,推她一把,示意她躺低。
事到如今,无法可想,苍璐听从指示,无声地钻下去,侧卧在前排和后排座椅中间的空隙。秦流云自然地把腿搭在她身上。
尹天凤缓缓摇下车窗,用戴着真丝手套的左手推一把太阳镜,对着窗外道:“exce ?你们知不知,在跟谁讲话?”
她的气势优雅而傲慢,就像电视剧里的富家千金。
“我管你是边个?你载了出老千的,落车把人交出来!” 对面领头的穿件黑背心,身上刺着九条盘龙。尽管他表现得仍然嚣张,但仔细听还是可以发现,语气不似方才狠厉。
先敬罗衣后敬人,是临江这个势利社会的风气所在。
尹天凤摘下墨镜,却不正眼看他,睥睨地笑一声,轻拍玛莎拉蒂的方向盘:“你说这辆车,会载一个在你们赌场出千的人?”
“你们赌场”几个字,在她云淡风轻的语气中,被刻意加重。就算赌场,开在水塘的,都比开在中岛的矮一头,中岛的赌客一掷千金,丢出一百万眼都不眨一下,而水塘的赌客像一帮灰头土脸的老鼠,为了几千上万块就能打的头破血流。
小弟们有一两个认出来的,偷偷捅咕黑背心:“大佬,好像是ta喔,那个大状,上电视的!”
黑背心缩了一下。
在临江,黑帮也怕律师。有道是,好大状让你上天堂,坏大状让你蹲班房。曾有类型差不多的两起案子,就因为律师的不同,一个被判了十年,一个只关了两年就风光出狱。
有这句话,他不敢再强迫ta下车,而是力图从摇开的车窗缝隙看进去,里面有没有刚才跑掉的女人。
当然,他没有看到。防窥膜质量很好,后排一片昏暗,昏暗中,他只见有个男人的轮廓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看气质像是什么隐藏的大佬。
他探头探脑这几秒钟,ta直接拿起手机,打给秘书:“tracy,水塘基是不是一直想约见我?你告诉他,他的案子我接不了。叫他好好管教马仔,不然哪天再被告一个故意伤害少不了的!”
擒贼擒王,这些马仔的大佬,也是这家赌场的幕后老板,人称水塘基哥,正被检控方抓住痛脚,四处求人找一个好律师应诉。
黑背心一下怂了,连声道歉:“原来是尹大状,我们就是抓个老千,没想到冲撞了您。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我们粗人一般见识……”
说着,他招呼身后一班小弟:“有没有点眼力?还不把东西搬开,让尹大状过去?”
一帮小弟呼啦啦上前,把路旁本来堆积的破柜子、旧铁架推倒搬开,摧枯拉朽。
尹天凤摇上车窗,一踩油门,引擎发出轰鸣,玛莎拉蒂一骑绝尘,彻底离开是非之地。
苍璐蜷缩侧躺在座椅下面,虽然不能亲见,听着这一系列声音,内心也不由旌旗动荡:“飒,太飒了,好想我32岁的时候也能这样……”
经历这一段小插曲,玛莎拉蒂有惊无险地开出了巷子。
尹天凤非常不符合身份地吹了声口哨。
却也是从这声口哨中,精致高端的外皮被短暂撕开,苍璐可以从那一点裂缝中,窥见当初她作为“水塘妞”,粗野鲜活、生机勃勃的样貌。
“接下来去哪?” 她问。
秦流云应道:“咱们要不要去视察一下移民署的工作?”
三个人都笑起来。往之前下榻的小旅馆方向开。
时间宝贵,在车上几人没闲着,一路开始对账。
“上次你提到那位医院负三层的杨姓保安,”尹天凤道,“我找了个家教给他孙子辅导功课,慢慢的掏出了不少信息。”
“他怎么说的?” 苍璐不自觉身体前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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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溯到数月之前。
“开门!” 在外人面前一向和蔼可亲的副院长,面对杨金福这样的底层员工,却疾言厉色,十足十恶人模样。
当然,他有这样的资本。
杨金福赔着笑脸,一毫不敢怠慢,拖着老寒腿,从裤腰带上摸出一串钥匙,打开了走廊最远端的铁灰色闸门。
他听说过,圣玛丽医院建设的时候,曾打算医疗教学一体化,底下预留了不少实验房,所以四面长廊上各自有好几道门。
这些门里只有两间太平间比较常打开,门头上挂着幽蓝色的指示灯,其他那些间则很少开启。数道一模一样的铁灰色金属门,厚重、神秘、拒人于千里之外。门头上也没有任何标志,不熟悉的人,倘若进去其中一间,可能都觉得像迷宫一样,不记得到底是哪一道。
而今天,副院长领头,要求他打开走廊最远端那扇门,这让他枯井般的心中,也不由升起一丝好奇。
昏暗的环境中,他大概瞥见,副院长一身白褂,身后跟着四个人。
两个高大、身穿制服的男人,因为临江监狱与他们医院往来频繁,他认得那是狱警的制服。
两个狱警推着一台担架,担架上的人被绑得里三层外三层,连脸上都扣了一只金属面罩,像给劣马戴的马嚼子似的。
哇,这是什么重刑犯啊?! 他在内心八卦。
“没你事了,忙去吧!” 副院长留意到他在瞟他们一行人,下了逐客令。
杨金福不敢违抗,赶紧低头一路小跑地离开,这也导致他完全没看清队伍末尾的第四个人。仅仅在擦肩而过时,感觉是个穿便服的男子。
一行人推着担架进了最远那间房,沉重的金属门在他视线中关上,整个负三层又剩下他一个人,黑暗、安静而空阔,太平间门头那点幽微的蓝光照在地上,好似酆都的景象。
他惧怕副院长,但常年看守太平间的人,又有几分混不吝的气质。越是被呵斥,越想知道里面到底在做什么。
他悄没声走过去,把耳朵贴在金属门上。
刚贴上,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把他吓了一跳,为什么?刚才进去的,压根就没有女人啊。
然后,从门的下方,似乎飘出一丝血腥味。
杨金福这才真吓到了,因为这种门隔音、隔气味的能力都非常好,要是能在外头听见、闻见,难不成里头在分尸吗?
他颤颤巍巍地跑开了。
然而,大约一小时后,那扇门再次打开,当初进去的一行人,光鲜亮丽地正常出来,身上都没有血迹。囚犯也还是安静地躺在担架上,双眼无神,但明显还有呼吸,并没有死,更没有遭到分割。
这是怎么一回事?杨金福懵了,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