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天凤靠全额奖学金念了圣安东大学的法律系，后来又读了研究所，25岁正式拿到律师牌。
笼子楼里，人人都说她是天之骄女，见到她母亲，都要恭喜两声。
但也仅限于笼子楼而已。
跟同班同学一对比，尹天凤知道自己简直像个笑话。
想去知名律所，需要两封“decent（高尚体面）”的推荐信。她们班吊车尾同学爸爸的朋友是太平绅士，所以拿到了。
而她有什么？做按摩的老妈，杀人犯前妻的街坊？
羡慕别人也是没用的，一点一点来吧，她这样想着，几经斟酌，在水塘区租了一间十平米的办公室，好歹把律师牌挂出去了。
律师这一行，都是利从名走，没有名气，就没有生意，除了偶尔会有那种法律援助的case找过来，由司法局发放一定服务补贴。
而法援多数被称为垃圾case，什么人领法援啊？被告、瘾君子、杀人犯……正常的律师请不起，或者不愿请，搞个法援尽尽义务。
法援律师的官司很少打得赢，一般来说，拉拉扯扯求求情，减少两年刑期，就算不错的。
这还不提，很多社会大众不理解，认为他们凭什么给杀人犯辩护，他们一定也是丧良心的坏人。
长此以往，很多律师受不了那种挫折感，自己就转行了。
即便如此，对尹天凤这样的新手来说，用句粗俗的话形容，真是吃屎都抢不上热乎的。
能分到她手中的法援案子，基本铁案，辩护都张不开嘴那种。
上午她去了趟司法局，感觉就像勇者在公会接任务，所有好任务都被挑走了，剩下三个牌子，全是报酬一个铜板让你去杀大黑龙那种。
“公会小姐（司法局的工作人员）好贴心喔，” 这是她带着嘲讽的语气，在跟来看望她的秦流云吐槽，“把三个任务的资料都给我，让我自己挑一个接呢。”
秦流云现在也上大学了，平时在学校住，偶尔会来看看她。今天中午给她带来了鱼蛋面一起吃。
他一边吸溜面条，一边翻了翻三件案件的资料，突然云淡风轻地道：“接这个吧。”
尹天凤瞄了一眼，简直哭笑不得：“靓仔，你想搞死我？！”
因为秦流云指那件，赫然是潘女杀夫案。
检控方推断的案情是这样：内地女子潘桂枝嫁给临江男子武大勇，通过婚姻移居临江后，嫌弃男方粗暴丑陋，两人时常争吵。潘女想要摆脱丈夫，遂动了杀心。
一日，潘女假意与武男和好，将武男约至江边散心，事先骗武男服下安眠药饮料，趁其昏昏欲睡，将其用石头砸死。为防止被发现，又补了很多下，使武男面部难以辨认，并把遗体推入江中。
谁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天潘女与武男出门的时候被人看见，回来时不见武男，只见潘女一身血衣，邻居自然报了案。警方上门，将潘女逮捕。
如果说检方的分析文字用词尚且严肃，案情流到小报手中，那可更是添油加醋，腥风血雨，怎么吸引眼球怎么来了。
一时间报道铺天盖地，全临江就没有不知道的。人人唾弃潘女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从一个小山沟嫁到繁华大都市，不知感恩，竟然还杀死丈夫，十足十的“现代潘金莲”。更有甚者，给潘女安排了七个情夫，一天幽会一个，每人都有各自的性格职业，形容得绘声绘影。后来影响太大，作者才不得不出面承认，全是自己杜撰。
当然，对于律师来说，可以不理媒体胡言乱语。但就算以检方的各项报告为准，此案证据齐全，被告认罪，说是铁案中的铁案毫不为过，想翻案几乎是ission ipossible(不可能的任务)。所以尹天凤才会说，没有半点搞头。
“你说说看，都有什么证据嘛，”秦流云目光陷在面碗里，道。
尹天凤把筷子插在碗里，拿起资料夹，麻利地翻出一把卡片，扇子一样展开，回应秦流云：
“证词一，潘桂枝与武大勇的左邻李阿嫂，她作证，亲眼见过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从潘桂枝房门走出，没几分钟又再回去，同时屋中传出潘桂枝的声音。当时武大勇并不在家。用她的话说，潘桂枝‘偷汉子’。”
“证词二，潘武二人的右舍孙大伯，作证说，见过夫妻俩争吵乃至动手，潘桂枝不住大喊，‘嫁给你我瞎了眼！我要杀了你！！’”
“证词三，还是李阿嫂，在案发当日早上5点多，见到潘女与武男一起出门，手挽着手，登上武男的汽车，当时她还非常惊讶，这对冤家几时会这样恩爱？”
“证词四，还是孙大伯，不过这次加上他十二岁的孙女，中午在门口纳凉之际，共同看见武男的车回来了，可下来的只有潘女一个人，神色慌张，衣服上还有血迹，匆匆走回自家。用钥匙开门的时候手似乎一直在抖，半天开不开。孙大伯深感不安，随即报案。”
“证词五，警号xx03与xx67的两名警员，在接到报案后半小时左右抵达潘武二人的家，两人都声称，当时潘桂枝神情惊慌，满屋细软摊开，以常识判断，是在收拾行李，准备逃跑。并且，两人在房中一角，找到了带血的潘桂枝衣物。”
“证词六，江上三位渔民于案发次日下午4-5时之间，打捞上一具男性遗体，五官被砸得稀烂，又经江水浸泡难以辨认。但根据邻居指证，此人身材与武男高度相似，所穿衣物亦是武男出门时所穿之衣。”
“证词七，来自临江警视厅第一法医组。经勘验，无名男尸之血型，潘桂枝血衣上血型，以及武大勇留在医院的记录，均为ab型。此外，还在男尸胃中检验出大量安眠药成分。”
“证词八，武大勇的哥哥前来认尸，并最终确认，遗体就是他弟弟武大勇。”
“审讯进行了十七个小时，在这么多证据面前，潘桂枝终于承认，她用石头砸了武大勇，并将其推入江中。警方有她按过手印的认罪供词。”
尹天凤一脸疲惫，看着对面嚼着q弹鱼蛋的家伙：“够了吗？还要我念下去吗？”
秦流云揉揉鼻子，慢条斯理地道：“据我所知，证词一中，就有一处主观臆测，偷换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