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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归宗诡谲

    他想着她年岁尚小,方才在灵泉中的折腾许久,正打算暂且放过她。

    如今看来,倒是他太过仁慈了。

    云昭身形一僵,灵果的汁水顺着手指滴落在锦被上。

    遭了……

    她怎么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贝齿无意识地咬着唇角,脑海中飞快思索着补救的说辞。

    可凌风显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看来是本尊太过体恤你。”

    他的声音由远及近。

    “竟还有力气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的手臂撑在她身侧,以十足占有的姿态,将她整个人覆在身下。

    云昭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忽而急中生智。

    “我……我还没吃饱,果子都没吃完。”

    “无妨。”

    凌风扣住她满是汁水的手指,将颤栗按进素色云锦的纹路当中。

    “本尊喂你些……更好吃的……”

    他掌心所过之处,似万年冰川遇到地心熔岩。

    恍惚间,似有古埙声自飘渺处传来。

    八百年的沉水香在火中噼啪作响。

    而她,不过是张新裁的宣纸,被饱蘸朱砂的狼毫寸寸浸透。

    云昭望着穹顶处晃动的夜明珠,忽而想起幼时在雪原上见过的极光。

    那些流转的碧色纱幔,也是这般温柔又暴烈,将星辰都揉碎成齑粉。

    云昭不过双十年华,哪里经得住凌风沉淀八百载沉淀的倾泻。

    等他灵台清明之时,怀中人早已竭力昏睡。

    凌风这才放缓动作,低头看着怀的少女。

    他眸色暗了暗,伸手拂开她额前的发丝,动作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

    再次睁眼时,云昭正躺在客栈厢房的锦榻上。

    身上不知何时,已是换上一袭烟霞色的流仙裙。

    轻纱般的衣料似月华织就,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流淌着水纹般的光泽。

    不但腰封处完美贴合她纤细的弧度,连衣带系结的方式,都是她最习惯的样式。

    云昭对着铜镜,轻盈地转了个圈儿。

    裙摆似花瓣舒展般层层漾开,宛如朝云映雪。

    她也是万万想不到,似凌风这般的堂堂仙尊,竟还会精通女红针黹。

    窗边煮茶的凌风头也不抬,青玉茶盏中,倒映着她翩跹的身影。

    “凡间绣娘的手艺,将就穿。”

    云昭抿唇轻笑,指尖拂过流光溢彩裙裾。

    凡间的绣娘,哪能有这般手艺。

    云昭虽然不识货,可单看这仙裙泛起的流光溢彩,却也知道此衣绝非凡品。

    故而她自然也猜不到,凌风送给她的这件仙裙,用了何等的天地灵宝。

    北境万载寒蚕丝为经,东海鲛人凝泪纱做纬。

    领口那对取自昆仑山巅的月魄灵珠,印着他亲手刻下的护魂咒,日夜温养着她初愈的金丹。

    腰间的束带,乃是南疆特有的缠心柔,千年方产三丈的天地灵物,此刻却成了裙间最寻常的装饰。

    裙摆处,涅槃火淬炼过的九转金莲暗纹,熔着佛宗特有的箴言,完美掩去了她体内冰魄圣体的气息。

    此刻天际仍有云霭交叠锦绣,分明是化神期大能,施展天衣无缝神通后的余韵。

    可他不曾开口说,她便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件上品的仙裙而已。

    檀木桌上的菜肴仍有余温。

    灵米蒸腾的清香,混着炙肉的焦香,在厢房内萦绕。

    云昭也不客气,径直坐到桌前,执起玉箸便往口中送饭。

    她吃得急,腮帮鼓鼓的,像只偷食的松鼠。

    凌风执起青瓷茶盏,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盏底翠叶舒展,显现出凤求凰的祥瑞卦象。

    金凤展翅,朱凰和鸣。

    他唇角微挑,眼底漾开一丝极淡的柔和,像是寒潭映月,稍纵即逝。

    指尖一翻,将茶盏倒扣在案上,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云昭循声抬眸,目光掠过他的身影,这才注意到窗外景象。

    天光熹微,远处山脉如墨染般绵延。

    正是玄天宗巍峨的群峰。

    她夹菜的筷子微微一顿,随即垂眸。

    匆匆扒完碗底最后两口灵米,放下玉箸,唇瓣轻抿,欲言又止。

    凌风起身,眸光淡淡扫来,“有话便说”

    他自窗边踱至她身后,指尖挑起一根银色发带。

    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散落的青丝,动作不疾不徐,似在把玩一件珍品。

    云昭静坐不动,任由他束发,只低声问道:“今日……是哪一日了?”

    “三月十九。”

    她一怔,“我竟睡了这么久?”

    距离他们离开秘境,已过七日。

    凌风低笑,嗓音里裹着几分意味深长。

    非是她睡得久。

    他本就刻意带着她沉沦,让她无暇顾及外间日月流转,更不知昼夜更迭几度轮回。

    听出他笑声里的餍足,云昭猜测他此刻心情尚可,便斟酌着开口,“我在宗门尚有些未了的因果,不知可否……容我回去处理?”

    万年寒潭边,她亲口应下了他的条件。

    他将她带出秘境。

    她合该履行契约,做他修炼的灵渠。

    可她大仇未报,定是要回宗门,了却这一桩因果的。

    见他未答,她又轻声补充,“待此间事了,我定当追随仙尊,潜心修炼,助仙尊早日飞升。”

    说罢,她抬起手掌,“玄天宗弟子云昭,以九幽心魔为誓……”

    指尖刚凝起一缕流光,凌风已抬手,修长的手指一拢,瞬间将其掐灭。

    “不必。”

    他嗓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去何处做何事,都与我无关,只一点,每月朔月之夜来此见我。”

    云昭讶然,随即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

    她万万想不到,凌风竟会如此干脆地应允。

    原本紧绷的肩颈微微放松,连带着呼吸都轻快了几分。

    可还未等她道谢,便听凌风嗓音低沉,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

    “若你不来……”

    他指尖轻轻挑起她一缕发丝,缠绕在指节间,似笑非笑。

    “本尊,便亲自上玄天宗寻你。”

    那语气轻描淡写,却莫名让她脊背一凉。

    云昭怔了怔,随即垂眸,长睫扑闪,掩下眼底复杂的情绪。

    她虽被迫成了凌风的灵渠,可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若非他出手,自己早已死在秘境寒潭之中。

    经脉寸断、丹田破碎的痛楚犹在昨日。

    而如今,她不仅伤势痊愈,甚至因祸得福,金丹重塑,修为更胜从前。

    即便他另有所图,可终究是救了她一命。

    思及此,她抬眸看向凌风,眼底难得带了几分真诚的感激,轻声道,“多谢仙尊。“

    凌风眉梢微挑,似是对她这般态度有些意外,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淡淡“嗯”了一声。

    云昭起身,整理好衣衫。

    正欲离开,忽又想起什么,脚步忽然一顿。

    犹豫片刻,还是转过身,开口提醒道,“此处离玄天宗不远,仙尊若在此逗留,最好……低调些。”

    她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出于关心,而非冒犯。

    “玄天宗那些闭关的老祖们,脾气大多古怪,若察觉有陌生大能靠近山门,说不定会出手试探……”

    她没敢直说“怕你被打死”,但表达的意思,已然很明显了。

    凌风闻言,忽而低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担心本尊?“

    云昭被噎得一怔,耳尖微热,却仍故作镇定。

    “只是提醒仙尊,莫要因小失大。“

    凌风盯着她看了片刻,忽而抬手,指尖在她眉心轻轻一点。

    一缕灼热的灵力,悄然没入她的识海。

    “放心,”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这世间能灭本尊的人,还没生出来。”

    云昭:“……“

    行吧,您厉害。

    她不再多言,转身推门离去。

    门外晨光熹微,清风拂面。

    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恍如隔世。

    ——————

    玄天宗群峰巍峨耸立。

    云雾缭绕间,无妄峰隐现其中。

    作为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宗门,玄天宗弟子数以万计。

    外门弟子如过江之鲫,内门弟子亦不在少数,更有十二峰主的亲传弟子往来其间。

    云昭的归来,就像一滴水落入大海,并未掀起什么波澜。

    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个外出历练归来的普通弟子罢了。

    她站在山门前,望着熟悉的石阶,心中百感交集。

    她想起自己初入宗门时,还是个懵懂的外门弟子,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在寒风中修炼基础功法。

    那时的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成为内门弟子。

    后来她凭借过人的天赋和勤勉,一步步从外门晋升内门,又在上个月成功突破金丹期。

    那日,掌门亲自召见她。

    说她天赋异禀,要将她收为亲传弟子。

    只等从秘境历练归来,便正式行拜师之礼。

    她欣喜若狂,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叶青青。

    想到叶青青,云昭的心口又是一阵刺痛。

    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甜甜地喊着“阿昭师姐”的少女,那个她以为可以托付生死的师妹,竟会在秘境中对她的捅出致命一剑。

    “云师姐?您回来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云昭的思绪。

    她转过头,看见一个面生的外门弟子,怀里抱着一摞厚厚的典籍,目光惊疑地望着她。

    “嗯,刚回来。”

    云昭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不明白这弟子为何如此面色,却也未曾深究,点过头后,抬步继续向着峰顶走去。

    山道两旁的灵植依旧郁郁葱葱,几个低阶弟子正在药田里忙碌。

    他们看见云昭,都恭敬地行礼,眼中带着对金丹期修士的敬畏。

    但他们的眼神闪烁,脸上除了敬畏,似乎还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惶恐与躲闪。

    云昭不动声色,一一颔首回应。

    心底却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

    曾几何时,叶青青也是这样,用崇拜的眼神望着她,说着“阿昭师姐最厉害了。”

    那时的云昭,是真的把叶青青当成亲妹妹一般疼爱。

    每次外出历练带回的灵药,总会分她一半;遇到危险时,总是第一个护在她身前;就连掌门要收她为徒这样的隐秘喜讯,也只与她分享。

    可这一切,换来的却是淬了毒的背叛。

    云昭攥紧了衣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叶青青……”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既然老天让她活着回来,那这笔账,就该好好算一算了。

    云昭站在叶青青的洞府前,指尖凝聚的灵力缓缓散去。

    洞府门口的禁制完好无损,显然主人已离开多时。

    她蹙了蹙眉,转身拦住一个路过的内门弟子:“叶师妹去了何处?“

    那弟子见是金丹期的师姐,仓皇着行礼,“回师姐,叶师姐两日前随斩妖队的人去凡间除妖了,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弟子也不知。”

    正思索间,腰间玉牌忽然泛起微光。

    一道金色符箓凭空浮现,在触及她指尖的瞬间,化作掌门威严的声音。

    “昭昭吾徒,为师临时有事外出,拜师礼暂且推迟。下月宗门大比在即,你且安心准备。“

    传讯符的灰烬飘散在风中。

    云昭望着主峰的方向,若有所思。

    掌门真人向来言出必行,这次突然推迟拜师礼,恐怕不是小事。

    不过眼下,她确实需要时间。

    回到自己的洞府,熟悉的寒玉床依旧泛着幽幽冷光。

    云昭盘膝而坐,指尖轻抚丹田位置。

    那里新生的金丹正在缓缓运转,凌风留下的那缕离火如同护心镜般缠绕其上。

    “倒是因祸得福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闭目运转功法。

    ——————————

    玄天宗,紫极殿。

    千年灵檀香在饕餮铜炉中吞吐沉浮。

    袅袅青烟攀着星宿穹顶的轨迹,凝作游龙之形,在殿梁间缱绻盘旋。

    明徽真人盯着案几上两个豆大的玩意,眉头皱得简直能夹死蚊子。

    “这就是你奔波数日,亲自采来的九转玄灵果?”

    明徽浑厚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他拎着果蒂晃了晃,龙眼大点儿的果子显得分外寒酸。

    “三千年份的九转仙树,今年就结了这么两个……塞牙缝都不够的货色?”

    “嗯。”

    凌风懒散地倚着蟠龙柱,青丝如瀑般垂落在道袍上,衬得那月白道袍愈发素净。

    “守树的畜生,比预想的难缠。”

    他总不能说,最饱满的那几颗果子,全都被他喂了人了吧。

    明徽真人满是愁容地叹了口气。

    “原本打算拿这果子,给新收的小徒弟做见面礼的。”

    他焦躁地绕着星宿图踱步,腰间玉佩撞得叮当乱响。

    “完了完了,小丫头定要以为我这师尊吝啬,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