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永明当初说起离人的时候,显然是认为此人已经暴露甚至遭遇不测。
但两年杳无音信的人,如今却借北狄长公主的嘴送来这么一句诗。
是叛了?还是合作?
北狄长都的形势之复杂,可真是一点不逊于大晟京城。
去雁远冲初寒雪,离人独上塞外船。
宋浅回到住处,将这句诗记在纸上压到枕边的书里,忍不住心想她有点需要宋清了。
自北狄第二次攻城失败过去数天,鄞城果然始终没有派兵救援的消息,而北狄驻军似乎也并不担心雁南岭会有援军到来。
直到七月下旬的黎明时分,北狄再次全军出击,大举进攻雁南岭。
望不到尽头的大军兵刃寒光烁烁,车声隆隆,气势滔天。
或许是因为前两次吃了教训,这次大阵一字排开,先是冲入山林,直至城门前才渐渐聚拢,形成大阵。
城楼上雁南岭士兵严阵以待,弓箭,石块,火油各类武器堆满了城楼。
号角声起,漫天箭矢盖住城下大阵,呐喊声与战鼓声冲入云霄。
“看到米蚩了吗?”季渊在城楼上问。
“看到宋浅了吗?”米蚩在大阵中问。
季渊的目光准确地落到了阵中一道模糊的身影之上,一时倒是有些惊讶,米蚩竟然真的选择出现在前线应下宋浅的战书,虽然是在弓箭尚不能及的阵中位置。
而米蚩谨慎地观望四周,却未见那个来去突然的人。
他当然会选择阵前应战,他是主帅,是全军士气所在。
即便明知宋浅先前种种就是为了让他避至后方,他又怎么能让她顺心如意。
战旗所指,大军所至。
云梯架在城墙上,前仆后继的士兵用尸体铺就冲往城楼之上的道路。
滚滚火油随从云梯上跌落而下的士兵一同落地,顷刻燃起滔天大火。
鲜血飞溅在城墙和土地上,很快便将整个城门前染成了火灼的红色。
数人合抱的尖头圆木狠狠撞上城门,发出震天撼地的巨响,古旧的城门随之颤抖,不停地裂开缝隙然后又很快合上。
城门后面,石衡提枪立在队伍前方,死死地盯着岌岌可危的城门。
季渊朝着圆木扔下最后一桶火油,借云梯且杀且落,很快来到暂时停止进攻的圆木旁边,大刀随身形挥舞间,鲜血溅了满身。
外面的动静稍有停歇,石衡一横枪,硕大的城门缓缓打开,众人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前方斩开门前大道的季渊。
无需言语,季渊向前杀去,浩浩荡荡的队伍亦随之呐喊冲出。
米蚩同样举刀呐喊,指挥大军杀出。
两军混战,有骑兵从两侧冲过来,试图接近米蚩。
米蚩骑在马上未动,位置随大阵的前进落到了后方,他警惕地看着周围大喊道:“宋浅小儿,你是要做那缩头的王八了吗?老子首级在此,有种你就来取!”
他周围的队伍略微收紧,随他的挑衅声警惕地将他护住。
不远处人群中立刻传出一道清亮的女声:“你姑奶奶来了!”
米蚩立刻看过去,传出声音的方向只见厮杀在一起的士兵,全然不见那个持黑刀拼杀的敌将。
“替身?”米蚩冷冷一笑,大声骂道,“还当你有多英勇呢?”
“你往哪儿看呢!”
相反的方向再次传来熟悉的声音,米蚩猛然回头,只见从远处冲过来的骑兵身覆银铠甲,手中一柄黑刀甚是显眼。
米蚩一夹马肚,毫不犹豫朝之杀去,却见对方调转马头扭头就走。
又是替身!
米蚩勒马,脸色阴沉地拔刀,刃指前方大声号令:“全军出击,今日务必攻下此关!”
喊杀声持久不散,白日破开云层,照在横尸遍野的战场,刀枪剑戟在七月盛夏闪着骇人的冷光,不时晃过淋漓的血色。
大军压城,两侧骑兵虽在后方杀敌,却拦不住大军前进的步伐。
城门就在前方,米蚩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宋浅还没有出现。
她去哪儿了?
是有什么阴谋吗?
“元帅,后方有敌军!”有人前来上报。
米蚩心中凛然,立刻回头去看,只见远处浩荡尘土飞扬,中有一赤红大旗高耸飘荡,上有一“谢”字,纹路繁复却甚是惹眼。
谢……
镇北关?
米蚩神情一滞,从镇北关到这里至少要半个月,他们什么时候去求援的?
难道宋浅消失,就是去求援了?
身侧杀机乍起,隐有风声倏忽而至,米蚩下意识地抬刀,只见一只短箭撞在他的大刀上后落下。
金属碰撞的声音乍起,米蚩抬头,眼前几寸是一个身着普通士兵铠甲的敌兵,然而撞上他的大刀,嵌入他的脖子的刀身却漆黑如墨。
鲜血顺着刀刃缓缓流下,持刀的人眼睫抬起,背光的眸色冰冷幽暗,因用力而绷紧的唇角勾起生硬的弧度。
“你姑奶奶在这儿呢。”
带着肃杀之气的声音传出,刀锋随之用力转下,生生割断半截脖颈。
鲜血喷涌如柱,宋浅拽着缰绳将他踹下马,自己翻身坐在马鞍上,黑刀挑起血肉模糊的头颅高高举起,向前冲出大声喊道:“米蚩已死——”
说了一半的话被身后的号角声打断,宋浅回头,在人群中巡了一圈,看到了远处戎车之上身着黑甲稳坐其间的一人。
副将?军师?
宋浅冷着脸将米蚩的人头扔下,甩去刀上血液收刀入鞘。
镇北关骑兵顷刻而至,得到号令的北狄士兵避其锋芒,连带着那人一同潮水般退去。
山风吹不开凝滞的血腥之气,城关堆不下层层叠叠的骨肉尸首。
宋浅驾马迎上执旗赶来的谢长风,后者见到她,风尘仆仆的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来。
“怎么样,我来的是不是时候?”谢长风在她面前停下笑道。
“非常完美的时机。”宋浅朝他比了个拇指。
若是大军救援,自是需要半个月甚至更久,但若是骑兵,十天就能赶到。
成千骑兵自是赢不过上万大军,但震慑失去主帅的大军,却已足够。
谢长风骄傲地道:“我还专门停了半天,等他们进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