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周日。
今年冬天天旱又暖和,感觉一直就没有大冷。临了,过了惊蛰节气了,天气预报又说有雨夹雪,要降温。
周六晚上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小雨温柔地抚上玻璃窗,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让人觉得耳朵痒痒。
云洁睡得并不安稳,因为连莲哼唧了一夜,牙疼。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连莲没有大哭大闹已经是超乎寻常的懂事了。
周日一早,连莲捂着嘴巴坐在八仙桌前哼哼,云洁劝她去医院看看,连莲害怕去看牙医,磨磨蹭蹭不肯起身。
云升开始吓唬她:“蛀虫正在你的牙齿里生孩子,越生越多,你的牙齿会越来越疼,不仅疼,蛀虫多了,还会把你的牙齿都蛀光,你就会变成一个没牙的老太太。”
“啊~~~”连莲吓得扑到姐姐怀里,埋起头来。
“你别吓唬她了,人家马上就要去看医生了,医生会帮她把蛀虫杀掉,然后就不疼了。”云洁朝云升挤挤眼睛。
最后谈妥,云平云洁云升三个人都陪着,一起去医院看医生。
在这期间,所有人都不准提“牙”“蛀虫”“医生”等等字眼。
大家把嘴巴紧紧闭上,陪着连莲一起去医院。
云平把最近一段时间卖菜挣的钱都拿出来了,小心翼翼数了50元,看个牙肯定花不了这么多钱,但云平还是都揣裤兜里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咱们自己挣的钱了。拍拍这些钱,云平感觉心里满满都是骄傲和希望,下雨都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说句让人牙疼的话,感觉一会不是去医院,而是去郊游,云升甚至已经开始盘算,今天是周日,反正出去一趟了,去完医院再去趟供销社,买点好吃的。
不知道连莲刚看完牙能不能吃,哈哈哈。
镇医院离六中很近,都在镇区驻地。走路也就二十分钟的样子。
整个镇子上最繁华的地段,东起镇医院,西到六中。
镇医院的医生很耐心的给连莲做了检查,然后给了大家一个早就猜到的结果——蛀牙。
连莲的情况不是很严重,属于那种大众型蛀牙,但后期要注意改良生活习惯,按时刷牙,不要再继续发展下去,要不受罪的还是自己。
连莲可怜兮兮听着医生的话,反复询问:“花生糖、高粱饴糖、酒心巧克力糖,都不能吃吗?”
医生说:“是的,所有的糖都尽量少吃,最好是不吃,还要多刷牙。”
连莲继续问:“那芝麻糖、麦芽糖、糖葫芦也不能吃吗?”
医生说:“最好是不吃。只要是糖,甜的,都是一样的。”
连莲还不死心:“陈皮梅和嘉应子也不行吗?”
医生耐心地笑着:“一样!”
连莲简直要哭出来了,她努力找出不同的糖果,希望在在医生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可医生见多了这样的孩子,完全不会陷入“白马不是马”的诡辩,怡然自得地看着小孩崩溃。
云平他们要笑死了。
回程中,连莲一直在试图找出更多的糖果品种,然后都被云升一一给否定,两人乐此不疲,俨然成了一场游戏。
回到家,远远看到大门开着,云升说:“啊,是不是魏奶奶来家做好吃的了!”连莲闻此迅速耷拉下脸来。
走进院子,阴天,屋里开着灯,隐隐传来说话声。
云平云洁对视一眼,“谁来了?”
有个人背对着屋门坐着,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来。
这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身材比较高大壮实,花白的头发,圆圆的脸庞,温柔的神态,微微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云洁突然觉得这个慈眉善目的人有点眼熟,却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大姑!您来了。”云平礼貌地打招呼。
旁边还坐着一个矮矮胖胖,二十多岁的青年,站了起来,云平叫道:“大哥好!”
哦,原来是连家这边的亲戚,这么一说,云洁想起来了,在爸爸的葬礼上,好像见过这个中年女人,当时她一直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可脸上的表情,却看得出有着比别人更多的悲伤。
云洁对她有印象。
“云平回来了。云洁、云升、连莲。”大姑挨个点名,声音很好听。
“你们刚刚出门去,大姑就来了,我听见敲门就过来了。你们先聊着,我先回家做饭,待会我端过来。”魏奶奶交待云平云洁。
大姑忙抓住魏奶奶的手:“他奶奶,不要麻烦了,我们随便做点吃就行,怎好麻烦您劳动呢。”
魏奶奶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本来今天就想给孩子们包饺子的,面都发好了,这会子估计都‘发’大了吧,哈哈哈。云洁待会整治几个小菜就行了。”
云洁敏感觉得事情有点不寻常,之前家里来人,魏奶奶从来不掺和的,都是自己做饭招待,这次不仅陪着说话,还要亲自给这个“大姑”做饭,看来,刚才两个谈了不少。
大姑抓着孩子们的手,从上到下挨个捏了一遍,神态亲昵,孩子们也没有觉得唐突。
“这是你们建平大表哥,”大姑把青年介绍给大家,“这是云平、云洁、云升、连莲。
青年点头示意,眼神清正、姿态舒展。云洁莫名对这人很有好感。
“我带你们大哥来看看你们,你们,还好吧?”大姑说完这些,声音有点哽咽,大家顿时一片安静。
连莲也感受到了大人们之间的暗潮涌动,紧张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云洁把她揽进怀里。
建平表哥打破沉闷:“这次来,给你们带来了一罐肴驴肉,云洁喜欢这个对吧?”
云洁突然被点名,有一阵恍惚,哦,他的意思是以前的云洁喜欢吃这个。
啊?这是什么?
建平把坛子端到八仙桌上,众人打破沉默,好像找到了感兴趣的新话题,都围了上来。
这是一个胖嘟嘟的陶罐,建平把封口的绳子解开,塑料膜一掀。浓郁的肉香味直冲天灵盖,太香了吧!
云洁的口水开始马不停蹄地分泌。
怪不得建平说云洁喜欢这个肴驴肉,看来这个身体确实喜欢,一看到一闻到,便迅速起了反应。
建平只给大家闻了闻,就把盖子重新盖上了,示意云平拿下去:“待会云平切一盘来,中午大家一起吃。不能交给云洁,万一她在厨房偷吃。”
大家哈哈大笑,气氛生动起来。
原来这个建平大哥也是个滑稽之人,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开玩笑活跃气氛,难得的是云洁并没有觉得尴尬,反而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这具身体到底有多喜欢吃这个肴驴肉啊。
快到午饭时间了,云平连莲在堂屋陪着大姑说话,云洁云升还有建平在厨房做饭。
建平仔细打量了厨房的构造、摆设,看着云洁有条不紊地整治饭菜,心里默默点头。
看来这几个孩子过得还不错,屋里屋外收拾的整洁利索,各种生活用品齐全充足,也是在认认真真过日子的。
午饭吃得很融洽,魏奶奶送来两大盘饺子,大姑让云平切了一大块驴肉给魏奶奶带过去,魏奶奶没有推脱,爽快收下了。
云洁终于品尝到了大家念叨的肴驴肉。
真是一口征服啊。
桌上这盘肴驴肉是建平亲自切好摆盘的,紫红色的驴肉,切得极薄,一片叠一片,在盘中垒起一座丘陵。
这是一种暗红,像鸡血石,肉纤维里有透明的筋络蜿蜒伸展,像是像鸡血石间的石英细脉。
肉质硬实但易咀嚼,味道浓香却不油腻。吃起来很有弹性,一片在口,细细品味三匝,淡淡香味袅袅于心。
最绝的是驴肉堆叠的四周,还有琥珀般透明的肉冻,跟猪肉冻一个颜色,但质地比猪肉等更松散,轻轻抿一口便化于口中,滋味妙级。
建平给大家介绍,这个肴驴肉是自家饭店做的,采用17种传统香辛料,精选优质驴肉,配以陈年老汤煮制而成。
据说肴驴肉适于武士下酒,常吃能够生力,老家出过皇帝侍卫,据说是因习武时不断吃肴驴肉,就有了超人臂力。
云升听闻赶紧挟一块放口中大嚼,最近跟着哥哥卖菜,感觉自己臂力体力都有点跟不上,有点迫切想要长高长壮的心情。
大姑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大快朵颐,眼中隐隐有泪花。
云洁装作没看到,一面低头吃饭,一面心里嘀咕:“不正常啊不正常。”
雨一直在下,刚刚做饭时,甚至有一阵子飘起了雪花,雪花混着雨水砸下来,显得又急又重,但掉落地上,却又被雨水同化,化为水渍。
这会子,雨势稍小,大姑看看天气,决定还是趁早往回赶路,云平云升有点舍不得建平哥哥,真心挽留,大姑还是摇摇头:“看到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明天周一你们还要上学,店里也离不开我和建平,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大姑摸摸云平的脑袋,四个孩子里,就属老大跟占勇长得最像,占勇十几岁时,就是这样一个憨厚板正的样子。
“这就认上门了,我年纪渐渐老了,走不得太多路,建平以后多跟弟弟妹妹走动走动,你们四个,暑假寒假有空了,也去我们那里待几天,咱家是开饭店旅馆的,有的吃有的住,多住几天。”
云洁心里警铃大作:“这是啥意思呢?”
外面下雨,大姑没让连莲和云洁出门,云平云升把大姑和建平送到大门外,云洁在屋里,透过玻璃,看到他们在门洞里撕扯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