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康熙三十三年春,淮安城迎来了新任淮阳总镇黄天霸的接印大典。这位三十出头的年轻将领因平定白莲教有功,被朝廷破格擢升为从二品总兵,统辖淮阳一带军务。
这一日,淮安城张灯结彩,府衙前搭起高高的彩棚。黄天霸身着簇新的麒麟补服,头戴红珊瑚顶戴,腰佩御赐宝剑,在众官员簇拥下立于彩棚中央。他面容刚毅,眉宇间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吉时已到——\"礼官拖长声调喊道。
鼓乐声中,江苏巡抚马大人手捧紫檀木印匣缓步上前。那印匣约莫一尺见方,通体紫黑,四角包金,正面雕刻着精美的云龙纹样。黄天霸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恭敬地接过这象征权力的淮阳总兵大印。
\"黄总镇,此印乃朝廷重器,望你恪尽职守,保境安民。\"马巡抚语重心长地说道。
\"卑职定当肝脑涂地,不负皇恩!\"黄天霸声音洪亮,引得围观的百姓一阵喝彩。
仪式结束后,黄天霸将印匣郑重地安置在总镇衙门后堂的密室中。这密室仅有一门一窗,门外有亲兵把守,窗外则是三丈高的围墙。
按照大清《会典》规定,官印须\"昼不离身,夜不离枕\",但今日接印典礼后还有宴席,黄天霸只得暂时将印匣锁在特制的铁柜中。
\"赵师爷,你亲自守在这里。\"黄天霸对身旁一位五十余岁的瘦削男子说道,\"这印非同小可,若有闪失,你我项上人头不保。\"
赵明德捋着山羊胡须笑道:\"大人放心,老朽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绝不让任何人靠近印匣半步。\"
宴席设在府衙花厅,淮安城大小官员济济一堂。酒过三巡,忽听后堂传来一阵喧哗。黄天霸心头一紧,放下酒杯快步赶去,只见赵明德瘫坐在地,面色惨白,密室的铁柜大开,里面空空如也!
\"这这怎么可能!\"黄天霸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颤抖着抚过空荡荡的铁柜。柜锁完好无损,却不见那紫檀木印匣的踪影。
赵明德哆哆嗦嗦地说道:\"老朽一直守在门口,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方才突然闻到一阵异香,然后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黄天霸强自镇定,仔细检查现场。密室的窗户微微开启,窗台上有一抹几不可见的红色粉末。他俯身嗅了嗅,眉头紧锁:\"是迷魂香,江湖上下三滥的手段。\"忽然,他在窗棂缝隙中发现了一点闪光——竟是一枚小巧的红玉耳坠!
\"传令下去,全城戒严!\"黄天霸握紧耳坠,声音冷峻如铁,\"淮阳总兵印信被盗,此事关乎朝廷体统,务必在天亮前找回!\"
淮安城顿时风声鹤唳,官兵挨家挨户搜查,城门紧闭,许进不许出。黄天霸亲自带人查访城中各大当铺、古董店,却一无所获。那紫檀木印匣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夜深人静时,黄天霸独坐书房,对着烛光反复端详那枚红玉耳坠。耳坠做工精巧,玉质温润,正面雕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背面则刻着一个极小的\"红\"字。
\"红红娘子?\"黄天霸猛然想起江湖上流传的一个传说——二十年前有位号称\"红娘子\"的女飞贼,专偷贪官污吏,劫富济贫,后来突然销声匿迹。难道她的传人重现江湖?
次日一早,黄天霸换了便装,独自来到城南一家名为\"醉仙楼\"的酒馆。这里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也是打听江湖消息的好去处。他要了一壶酒,几样小菜,看似漫不经心地饮酒,实则耳听八方。
\"听说了吗?昨晚总镇衙门出了大事!\"邻桌一个疤脸汉子压低声音道。
\"嘘——小声点!\"他的同伴紧张地四下张望,\"据说新来的黄总兵把大印给弄丢了,朝廷怪罪下来,怕是要掉脑袋!\"
黄天霸握酒杯的手紧了紧,却不动声色。这时,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拄着拐杖走进酒馆,径直来到他桌前坐下。
\"这位爷,可否赏老朽一杯酒喝?\"老者声音沙哑,浑浊的眼睛却闪着精光。
黄天霸心知有异,便为老者斟了一杯酒。老者一饮而尽,突然压低声音道:\"黄大人,您要找的人,老朽或许知道下落。\"
黄天霸眼中精光一闪:\"老先生请讲。\"
\"城南十里外有座破败的山神庙,近日有人看见红衣女子出入。\"老者凑得更近,\"二十年前,红娘子偷遍大江南北,却从不碰官印。如今她的传人破例盗印,必有隐情。\"
\"多谢指点。\"黄天霸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还望老先生告知,这红娘子为何专与我过不去?\"
老者摇摇头,神秘一笑:\"江湖恩怨,说来话长。老朽只提醒大人一句——小心印匣夹层。\"说完,他拄着拐杖蹒跚离去,转眼消失在街角。
黄天霸立即回衙门点齐十名亲信,换上夜行衣,趁着夜色向城南山神庙进发。山路崎岖,月光时隐时现,远处传来猫头鹰凄厉的叫声,为这次行动平添几分诡秘。
山神庙残垣断壁,唯余正殿还算完整。黄天霸示意手下分散包围,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摸到殿外,透过破损的窗棂向内窥视。
殿内烛火摇曳,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背对窗户而立,正低头查看手中的物件——正是那紫檀木印匣!女子身形窈窕,黑发如瀑,仅凭背影就给人一种凌厉如刀的感觉。
黄天霸屏息凝神,正欲破窗而入,忽听女子冷笑道:\"黄总镇既然来了,何必鬼鬼祟祟?进来吧!\"
被识破行藏,黄天霸索性推开殿门大步走入。红衣女子缓缓转身,烛光映照下,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面容——肤若凝脂,眉如远山,一双凤眼顾盼生辉,左耳垂上空空如也,正是缺失了那枚红玉耳坠!
\"红娘子?\"黄天霸沉声问道。
女子嫣然一笑,声音如清泉击石:\"不错,我师父是红娘子,我也是红娘子。黄总镇,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黄天霸不想多费唇舌,直截了当道:\"将官印交还,本官可以网开一面。\"
红娘子却将印匣抱在怀中,挑眉道:\"黄大人好大的官威啊!不过\"她突然话锋一转,\"你可知道这印匣中藏着什么秘密?\"
\"官印乃朝廷重器,岂容你等江湖草莽染指!\"黄天霸厉声喝道,同时暗中蓄力,准备出手抢夺。
红娘子似乎看穿他的意图,轻盈地后退两步:\"黄大人莫急。我今日盗印,非为钱财,而是要取回本该属于我师父的东西!\"说着,她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剑身如灵蛇般颤动。
黄天霸不敢怠慢,\"铮\"的一声拔出佩剑。两剑相交,火花四溅。红娘子的剑法轻灵飘逸,如行云流水;黄天霸的剑法则沉稳刚猛,招招直取要害。两人在破庙中你来我往,转眼间已过三十余招,不分胜负。
\"好剑法!\"红娘子娇叱一声,突然变招,软剑如毒蛇吐信,直刺黄天霸咽喉。黄天霸侧身避过,反手一剑削向对方手腕。红娘子不得已松开印匣,一个鹞子翻身跃上供桌。
印匣落地,发出一声闷响。黄天霸眼疾手快,左手一抄将印匣揽入怀中,右手剑势不减,直指红娘子心口。
\"把印交出来,饶你不死!\"黄天霸喝道。
红娘子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忽然笑了:\"黄天霸,你以为我要的是那颗破铜烂铁?错了!\"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师父临终前说,她这辈子唯一失手的一次,就是没能偷走你父亲的心。今日我来,是要完成她未竟之事——偷走你的心!\"
这番话让黄天霸一时愕然。就在他分神的刹那,红娘子袖中飞出一道红绫,如灵蛇般缠住房梁。她借力一跃,破窗而出,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黄天霸,我们还会再见的!\"
黄天霸没有追击,他知道以红娘子的轻功,此刻早已远遁。重要的是印匣已经夺回。他仔细检查印匣,外观完好,锁扣未损。打开一看,那方铜质鎏金的总兵大印安然躺在其中。
\"奇怪,她为何不取走官印?\"黄天霸喃喃自语,忽然想起酒馆老者的话——\"小心印匣夹层\"。
他借着烛光仔细检查印匣,终于在底部发现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缝隙。用匕首轻轻撬开,竟从夹层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纸上绘着精细的地图,标注着山川河流,中央是一座寺庙的平面图,某处被朱砂圈出,旁边写着\"永历藏宝\"四个小字。
\"这是前明余孽的藏宝图?\"黄天霸倒吸一口冷气。他这才明白红娘子真正的目标并非官印,而是这张藏在印匣夹层中的前明藏宝图!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衣袂破空之声。黄天霸警觉地抬头,只见红娘子去而复返,站在破庙门口,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边。
\"黄天霸,现在你明白了吧?\"她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这印匣是你父亲当年从我家夺走的,里面的藏宝图本该属于我师父!\"
黄天霸握紧藏宝图,沉声道:\"此图关系重大,必须交由朝廷处置。\"
红娘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果然和你父亲一样,满脑子都是忠君报国。\"她突然从怀中掏出一物抛向黄天霸,\"接着!\"
黄天霸下意识接住,发现是一块古朴的玉佩,上面刻着\"黄红同心\"四字。
\"这是我师父和你父亲的定情信物。\"红娘子声音突然变得柔软,\"她临终前要我转交给你,说说希望你不要重蹈你父亲的覆辙。\"
黄天霸怔住了。他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段往事。父亲黄三泰是乾隆朝名将,一生戎马倥偬,最后战死沙场,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红娘子趁他出神,突然飞身扑来,目标直指他手中的藏宝图。黄天霸本能地闪避,两人再次交手。这次红娘子似乎动了真怒,招招狠辣。黄天霸既要保护印匣和藏宝图,又要应对她的攻势,一时左支右绌。
\"把图还给我!\"红娘子厉声道,\"那是我师父家族世代守护的东西!\"
\"此乃前明余孽之物,理当上缴朝廷!\"黄天霸寸步不让。
两人激战正酣,忽听庙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黄天霸的亲兵听到打斗声赶来支援。红娘子见状,知道今日难以得手,突然从袖中撒出一把红色粉末。黄天霸急忙闭气后退,待粉末散尽,红娘子已不见踪影,只有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黄天霸,记住——官印你可以留着,但那张图我一定会取回来!我们之间的恩怨,才刚刚开始!\"
黄天霸没有下令追击。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藏宝图和玉佩,心中五味杂陈。父亲与红娘子的往事、印匣中的秘密、前明的宝藏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预料。
\"大人,您没事吧?\"亲兵们冲进庙中,紧张地问道。
黄天霸收起思绪,将藏宝图和玉佩小心藏入怀中:\"回衙门。今晚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
回衙门的路上,黄天霸一直在思考。按照《大清律例》,发现前朝藏宝理应上报,但如此一来,印匣在他手中被盗一事也会暴露,轻则革职,重则问罪。更重要的是,父亲与红娘子的那段往事若被有心人利用,黄家声誉将毁于一旦。
\"赵师爷,\"回到书房,黄天霸叫来心腹师爷,\"你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前明永历年间的藏宝传闻?\"
赵明德闻言面色大变,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才低声道:\"大人怎会问起这个?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黄天霸没有解释,只是取出藏宝图递给他看。赵明德只看了一眼就双腿发软,差点跪倒在地:\"大人!此物从何而来?这这可是当年永历帝留给反清复明之士的军饷藏宝图啊!\"
\"就在总兵印匣的夹层中。\"黄天霸沉声道,\"我父亲当年可曾参与剿灭明室余孽的行动?\"
赵明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老朽隐约记得,二十年前黄老将军确实在淮安一带剿灭过一股反贼,据说与红娘子有关但详情老朽也不甚清楚。\"
黄天霸陷入沉思。看来红娘子盗印是假,寻仇是真。但为何又说要\"偷走他的心\"?这其中必有更深的纠葛。
\"大人,此图如何处置?\"赵明德小心翼翼地问道。
黄天霸沉吟片刻:\"暂且保密。明日你先去查查当年我父亲在淮安的旧案卷宗,尤其是与红娘子相关的记载。\"
夜深人静,黄天霸独坐灯下,反复端详那张藏宝图和红娘子留下的玉佩。父亲一生刚正不阿的形象在他心中出现了裂痕。而那个红衣女子凌厉又哀怨的眼神,更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偷走你的心\"红娘子的话语在他耳边回响。黄天霸摸了摸胸口,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在期待与她的再次相遇。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淮安城的屋宇在月光下勾勒出起伏的轮廓。谁也不知道,在这平静的表象下,一场关于家国恩怨、爱恨情仇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